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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傑西右手抖個不停的大拇指和食指抓住了她自己左手中指上的兩個戒指。她幾乎沒意識到她的這一舉動,更不用說她這樣做的原因了。當她擠拉手指時,手背的疼痛感隱約而遙遠。她婚後的歲月裡幾乎總是戴著這兩個戒指。她最近一次脫下它們時,還不得不用肥皂潤滑了一下手指。這次不需要了,這一次戒指輕易地滑脫了。

  她把自己血淋淋的右手伸向那東西,它現在一直來到了書房門內的書櫃前了。戒指躺在她的手心裡,就在那衛生墊做的代用繃帶下方,構成一個神秘的「8」字形。那東西停住了,它那肥厚、走形的嘴巴抖動著,笑容轉成某種新的表情,這種表情可能是憤怒,或者是迷惑。

  「給你,」傑西嘶啞地問聲低吼道,「給你,把它們拿去吧。拿去,放了我。」

  沒等那東西作出反應,她就把戒指朝開著的箱子扔去,就像她曾經在新罕布什爾的收稅卡將硬幣扔向零錢籃子裡一樣。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到五步,箱口很大,兩個戒指都扔進去了。當她的訂婚戒指和結婚戒指掉落在陌生人的那堆骨頭上時,她清楚地聽見了兩聲咋喀聲。

  那東西的嘴唇又毗咧開來,露出了牙齒。它再次開始發出了含混的嘶嘶聲。它又朝前邁了一步。某個東西——一直躺在她腦海深處,叫人震驚不已、疑慮重重的某個東西蘇醒了。

  「不!」她尖叫道。她轉身搖搖晃晃地朝門廳走去,同時,風在吹,門在響,百頁窗啪嗒作聲,狗狂吠不已。

  它就在她身後。

  是的,她能聽見那嘶嘶聲。它可以隨時伸手抓住她,它細細的蒼白的手飄蕩在長如觸鬚的怪異手臂的末端。她感覺到那臭氣熏天的蒼白手指就要抓住她的喉嚨——

  緊接著她來到了後門,一開門就摔向門階,被自己的右腳絆倒。奇怪得很,跌倒時還能提醒自己側一下身,讓左側著地。她轉動了身體,可還是跌得不輕,以致兩眼直冒金星。她打了個滾仰面躺著,抬起頭緊盯著門,她預料會看見怪物的蒼白面孔出現在格子門後,可是沒有,她沒再聽見那嘶嘶的聲音了。這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它隨時會闖進她的眼簾,逮住她,撕開她的喉嚨。

  傑西掙扎著支起腳,勉強地蹭出一步。由於受到驚駭,加上失血過多,她的雙腿不肯做主了。她將背靠在了垃圾箱蓋旁邊的板子上,她呻吟著仰視太空,大半輪月亮鑲嵌在蒼穹,雲彩著魔般地從西往東全速飛奔,投下的雲影如絕妙的文身花紋從她臉上掠過。這時,狗又在叫,身在室外那聲音聽起來離得更近了。這為她額外提供了那麼一點她所需要的刺激。她用左手伸向垃圾箱低低的斜頂,摸索到把手,借助它把自己拖起來。她緊緊握住手柄站立著,直到這個世界不再天旋地轉。然後她鬆開手,慢慢朝梅塞德斯車走過去,現在她得伸開雙臂來保持平衡。

  這房子在月光下看著多像一具骷髏啊!

  隨著她第一次大睜著眼,悸動不已地扭頭回看,她不由地驚歎起來。

  多麼像骷髏啊!門是嘴巴,窗子是眼睛,樹影是頭髮……

  接著她又冒出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一定有趣得很,她那歇斯底里的笑聲闖入了這有風的夜晚。

  還有大腦——別忘了大腦。不用說傑羅德就是大腦,是這座房子死去並腐爛了的大腦。

  當她到達車旁時又大笑起來,笑聲比任何時候都大,狗吠叫著回應。我的狗身上有跳蚤,它們咬它的雙膝,她想。她自己的雙膝在打顫,她抓住車門把手,以免倒在車道上。與此同時,她的笑聲一直沒停下來。她究竟為什麼要笑,她不理解。如果那部分因自我防衛而關閉的大腦又蘇醒了,她也許能理解。可是只要她不離開這裡,就不會發生。但願她能離開。

  「我想我最終也會需要輸血的。」她說。這句話又引發了她一陣大笑。她用左手笨拙地伸向右邊口袋,依然在笑。她正摸索著找鑰匙,突然感到那氣味像是又回來了,那個帶柳條箱的活物正站在她的身後。

  傑西調過頭來,嗓眼裡仍有笑聲餘韻,笑容仍扭歪著她的嘴唇。那瞬間她確實看到了那張窄臉,那癡迷無底的眼睛。

  她怕得要死,可再一看時,後面的遊廊空無一人,那高高的長方形是黑暗中的網格門。

  可是你最好抓緊點,伯林格姆太太說,是的,你最好在還有力氣時,學學冰球運動員。你難道不這麼想嗎?

  「正要像個變形蟲那樣分裂。」傑西表示了贊同。她一邊笑一邊從口袋裡掏鑰匙。鑰匙差點從手指間滑落,可是她握住了那個碩大的塑料飾物。「你這個性感的東西。」傑西說著,又歡快地笑起來。就在這時,門嘭地響起來,那個死牛仔,那個怪物沖出屋子,揚起一陣肮髒的白色骨灰塵霧,可是當她轉過身來(儘管是一個大號的飾物,她的車鑰匙還是差點掉到地上),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將門刮得嘭嘭直響的風——只有風,沒有別的。

  她打開駕駛座車門,捱進梅塞德斯車的方向盤後面,隨後費勁地拖進顫抖的雙腿。她砰地關上了車門。當她按下鎖住所有其他車門的萬能鎖時(當然,還加上行李箱鎖,世上真沒有什麼能比得上這德國鎖的功效),一陣表達不出的寬慰席捲她的心頭。寬慰,還有別的東西。那別的東西感覺好像是清醒的神志。她想,神志令人欣喜地完全恢復清醒,那種感覺在她一生中決沒有別的可以與之相比了……當然,除了在水龍頭喝第一口水的感覺之外。傑西知道最終她會成為勝利者的。

  在這裡我離發瘋有多近?真的,有多近?

  那也許不是你要確切知道的事情,寶貝兒。

  露絲·尼瑞爾嚴肅地回答。

  是的,也許是這樣。傑西將鑰匙插進打火開關,轉動了一下,什麼也沒發生。

  最後的笑容僵住了,可是她並沒有驚慌失措,她仍然感到她是清醒的,相對來說神志健全。

  想一想,傑西。

  她想著,差不多馬上就要找到答案了。這輛梅塞德斯車有年頭了,不管有沒有德國鎖的功效,總之最近變速器開始出現叫人心煩的小麻煩。有時,其中一個啟動不了,除非駕駛員把變速杆推起來,而且還得猛力推才行。一邊推變速杆,一邊轉動點火開關需要用兩隻手。她的右手跳疼得很厲害,想到用那只手去推變速杆,她不由得躊躇起來。這並不僅僅是因為疼。她確信那樣做會使她手腕內側那個深深的切口裂開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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