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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傑西突然對著露絲的聲音關上了心靈之門,呼的一聲用力關上了。她沒有移動椅子,而是從椅子上彎下身去,拾起了那件裙褲,小心地把腿塞了進去,她手腕上濕透的繃帶處立刻湧出了點點血珠,滴落在裙褲的前面。可是她幾乎沒看見這些,她急於要把那些憤怒的、令人迷惑的噪音一掃而光。她弄不明白,到底是誰一開始讓這些古怪的人們進入她的頭腦。這就像你在一天早晨醒來時,發現你的家一夜之間變成了旅館一樣。所有的聲音都驚恐地表達著不相信她計劃做的事情。可是,傑西突然發現她毫不在乎。這是她的生命,她自己的生命。

  她拾起了短上衣,把頭套了進去。昨天穿這件隨便的無袖上衣夠暖和的,在她混亂、震驚的頭腦看來,這一事實結論性地證實了上帝的存在。她想。不然她現在將無法忍受將撕去了皮的右手伸進長袖的痛苦。

  別管那個,這是廢話。我不需要任何假託的聲音告訴我這些。我正在考慮開車離開這裡——無論如何試一試。現在我惟一要做的是搬出椅子,插上插頭。一定是失血過多,使我暫時失去了理智。那是個瘋狂的念頭。天哪,那把椅子不可能重五十磅呀……我差一點大功告成了!

  即使沒有椅子,即使沒有想到救護隊員們發現她和她丈夫赤裸的、被咬壞了的屍體處於同一間屋子的情景,即使電話完全正常,她已經報了警,要了救護車,她仍然會開著梅塞德斯車離開這裡。因為,電話並不重要,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我必須他媽的立即離開這裡。

  她想著,突然打了個寒噤。她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因為那個東西將要回來。

  這是要害。問題不是傑羅德,不是椅子,也不是救護隊員們到這裡來看到這一局面時會怎麼想,甚至也不是電話的問題。問題是那個太空牛仔,那個厄運先生。她沒有努力去和外部世界恢復聯繫,而是穿上衣服,不顧血流如注。那個陌生人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她對此深信不疑。它只是在等待著黑暗,現在黑暗臨近了。如果在她試圖將椅子從牆邊撿出來,或者在椅子後面、塵土與蛛網之中快樂地四處匍匐時昏了過去,那麼,等那個帶著一箱骨頭的東西來到時,她會仍然孤身一人待在這兒。更糟的是,她可能仍然活著。

  除此之外,她的來訪者已經割斷了電話線,她無法確定這一點,可是她的心裡清楚。假使她把這一切繁瑣的事都做完——移出椅子,插上插頭,電話還是不會通,就像廚房和前廳的電話一樣不通。

  不管怎麼說,我打算開車出去駛上大道,就這麼回事。和前面兩件事相比(用水杯做臨時外科手術,以及在流了一品脫血的情況下,將一張雙人床推著穿過屋子),這應是輕而易舉的。梅塞德斯是部好車,從這裡直接就能沖上車道。我能以每小時十英里的車速噗噗地沿著一一七道路行駛。一旦我駛近高速公路,如果我感覺太虛弱了,不能一直開進達肯商店,我就穿過道路,打開四邊的閃光燈,看到有人過來就趴到喇叭上。這條道路平坦,往兩個方向行駛一英里半都有出口。這事沒有理由不成功。有關這車的一大問題是鎖。我一旦進了車,鎖上車門,它就無法進去了。

  它?露絲試圖發出譏笑。可是傑西認為她聽起來害怕了——是的,甚至她也怕了。

  你過去總是這樣告訴我,我應該更經常地控制頭腦,隨心所欲,是不是?你肯定這樣說過。你可知道我的心現在說些什麼,露絲?它說梅塞德斯車是我擁有的惟一機會了。如果你想就此笑話我,你就請便吧……可是我的主意已定了。

  顯然,露絲不想笑。她沉默了。

  傑羅德邁出車門時把車鑰匙遞給了我,以便能伸手到後座拿他的公文包。他確實那樣做了,是不是?上帝啊,求你保佑我對那件事的記憶正確。

  傑西將手伸進裙子的左邊口袋,只發現一些克倫內克斯牌軟手紙。她用右手往下伸去,她小心翼翼地在口袋外面按著。當她摸到了熟悉的車鑰匙凸出部分,以及去年生日傑羅德送她的那個大的圓形飾物時,寬慰地舒了口氣。飾物上寫的字樣是:你這個性感的東西。傑西認定,她整個一生中,從來沒有這樣感到不性感,而且更像個東西。可是這沒關係,她能容忍。鑰匙在她的口袋裡了,這是件重要的事情。鑰匙是她脫離這個可怕地方的門票。

  她的網球鞋並排放在電話桌的下面,可是傑西認定她已按她的打算穿整齊了。她慢慢朝客廳門走去,以病人似的細碎步子移動著。她一邊走,一邊提醒自己出門前試試客廳裡的電話——它不可能損壞了。

  她還沒轉過床頭,白晝的光線又開始溜走了。仿佛從西窗斜射進來的又亮又寬的光束連結在一個調光器的線路上,有人調小了電阻器。隨著光線的暗淡,在陽光中飛旋的鑽石般塵屑也消失了。

  喚,不。現在不要。她懇求道。求你了,你是在開玩笑吧。

  可是,光線依舊在變暗,傑西突然意識到她又在搖晃了。她的上身在空中劃出的弧度越來越大。她去抓床柱,卻發現自己握著剛剛從中掙脫的那只血淋淋的手銬。

  1963年7月20日。她不連貫地想著。下午五點三十九分。日全食。我能有個證人嗎?

  她的鼻孔裡充斥著汗、精液、父親的古龍香水的混合氣味。她想捂住鼻子,可是突然感到大虛弱了。她跌跌撞撞勉強又走了兩步,便倒在了沾滿鮮血的床墊上。她睜著雙眼,不時還眨幾下。她軟綿綿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就像個淹死的女人,被拋到了某個荒無人跡的海灘上。

  34

  她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黑暗意味著她已死亡。

  她的第二個念頭是:如果她已死亡,她的右手的感覺就不會像先澆上鋁皂型膠狀油,然後用剃刀片削皮那樣疼。她的第三個念頭是她沮喪地意識到,如果她睜著眼睛,看到的是黑暗——情況似乎是這樣,那麼,太陽已經落山了。這個念頭驚得她從躺著的地方倉促爬起來,她並不十分清醒,卻深深感到震驚後的乏力。開始時,她記不起來為什麼日落的念頭會這樣令她恐怖,接著,那怪物的一切情景電擊般地非常強烈地沖回她的腦際。窄窄的、死屍般蒼白的面孔,高高的額頭,癡迷的眼神。

  當她躺在床上,處於半昏迷狀態時,風兒又一次刮猛了,後門也再次發出了嘭嘭的響聲。有一會兒,門聲和風聲成了惟一的聲音。接著,空中響起了一聲發顫的長嚎。傑西相信,那是她所聽過的最難聽的聲音了。她想像,一個沒死便被埋掉的受害者被人發現了,被從棺材里拉出來後,活生生的卻精神錯亂了,她可能會發出那種聲音。

  那聲音隱入不寧靜的夜晚——已經是夜晚了,毫無疑問。可是一會兒後,它又響了起來。那是非人類的假聲,充滿白癡似的恐怖。它像個有生命的東西一樣朝她撲來,使她在床上無助地戰慄起來,她摸索著,捂住了耳朵,可是那可怕的聲音第三次響起來時,她還是無法擋住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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