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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是的,的確如此。現在一切都似乎是荒誕不經的。只是荒誕不經不是個恰當的字眼。恰當的字是——

  「超現實。」她若有所思地低聲說道。

  是的,是這樣的,絕對如此。傑西轉過身去,這樣便又面對著衛生間的廳了,然後她驚恐地喘著氣。她頭腦裡監控平衡的那部分報告說,她仍然在發暈。有一會兒,她料想有成打的傑西,互相重疊的一連串傑西,記錄著她轉身的弧度,就像電影的畫格一樣。當她注意到透過西富射進來的斜陽金輝呈現出真實的質感時,她的恐慌加劇了——看上去陽光像是一塊塊鮮黃色的蛇皮。陽光中飛旋的塵埃變成了細霧般的鑽石顆粒。她能聽見自己心臟的快速輕輕跳動,能聞到血和井水的混合氣味。這就像嗅著古銅幣一樣。

  我已準備好暈過去了。

  不,傑西,你沒有。你暈不起。

  那也許是真的。可是她確信,無論如此,暈厥會發生的,她無可奈何。

  不,你有辦法的。而且你知道用什麼辦法。

  她低頭看著撕去了皮的手,將它舉了起來,真的沒有必要去做任何事,除非讓她右臂的肌肉放鬆。地心引力會照管其餘的事了。如果說,用那只沒有皮的手拍擊櫃子邊沿,所產生的疼痛不足以把她從突然發現身處其中的可怕、明亮的地方拉出來,那任何別的事都做不到了。她把手放在血跡斑斑的左胸口,過了好長時間,她試圖鼓足勇氣去拍擊一下櫃沿,最後她又將手垂了下來。她不能——簡直做不到。這件事太過分了。太疼了。

  那麼,在昏過去之前活動起來吧。

  那我也做不到。

  她感到的不只是疲倦。她感到仿佛剛抽了整整一煙槍柬埔寨大麻。她想做的一切就是站在這裡,注視著鑽石顆粒般的塵埃在射進西富的陽光裡慢悠悠地旋轉飛揚。也許,再喝一口那種深綠色的、帶有苔蘚味的水。

  「啊,天哪,」她以驚恐、恍惚的語調說道,「天哪,哎唷!」

  你得走出衛生間,傑西——你必須出去。現在,只去為這操心吧。我想,這次,你最好從床上爬過去。我不能保證你還能從床下爬過去。

  可是……可是床上有碎玻璃。要是我割破皮膚該怎麼辦呢?

  那句話又引出了露絲·尼爾瑞。她在大叫。

  你已經拉掉了右手的大部分皮——你以為再撕去一些皮肉有什麼不同嗎?老天,寶貝、要是你手腕上包著月經墊,咧著嘴,臉上掛著傻乎乎的笑,死在這個衛生間裡,又怎麼樣呢?這種假定推測怎麼樣?活動起來吧,你這悍婦!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兩步,回到了衛生間門口。傑西在那裡只站了一小會兒,她身體搖晃著,像個在電影院度過整個下午的人那樣,眨著眼睛抵擋著眩目的陽光。下一步將她帶到了床前。她的臀部觸到了沾滿血演的床墊時,她小心地把左膝放了上去。她抓住一根床柱保持平衡,然後爬上了床。對一陣流遍全身的恐懼與厭惡感她沒做好準備,她不能想像再在這張床上睡覺,也不能想像再睡在她自己的棺材裡。只是跪在床上就使她想尖叫起來。

  你和它已沒有什麼關係,傑西——僅僅越過那該死的東西。

  不知怎的,她竟然做到了。她在床墊的另一頭穿越,避開了床頭架以及水杯的碎屑與碎片。每當她的眼睛瞥到掛在床頭柱子上的手銬,她便脫口發出厭惡、沮喪的聲音。一隻手銬打開了,另一只是個血跡斑斑——她的血——的封閉鋼圈。手銬在她看來不是無生命的東西。它們看上去是活生生的,仍然饑餓著呢。

  她向床的盡頭夠去,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抓住了床腿柱,帶著療養院護士般的細心,用膝蓋將身體轉了過去。然後她趴在那兒,將雙腳放下了地。她以為沒有力氣再站立起來,只會躺在那裡,直至昏迷,從床上滑落下地。她這麼想著時感到非常難受。接著,她深吸了口氣,用左手用力一拉。很快她便站了起來。現在她搖晃得更厲害了,看上去她就像一個踉蹌著進入週末狂歡中的水手——然而,她站起來了。上帝啊!又一個黑浪像張著巨大黑帆的海盜船一樣在她的腦海中駛過。要不那就是日食。

  她眼前一片黑暗,站在那裡前後搖晃著。

  求你了,上帝,別讓我昏過去。求求你,上帝。行嗎?求你了。

  光明終於回來了。當傑西覺得事物恢復了應有的亮度時,她慢慢地穿過屋子朝電話桌走去。她將左手往身體外展開幾英寸以保持平衡。她拿起電話聽筒。聽筒似乎有一卷牛津英語字典那麼重。她將聽筒貼近耳邊,一點聲音也沒有。線路斷了。不知怎的,這並沒使她感到驚奇。可是這提出了一個問題:是傑羅德把牆上的電話插頭拔掉了?他們在這裡時,他有時就這麼幹。或者,是深夜來訪者切斷了屋外某處的電話線?

  「不是傑羅德幹的。」她啞聲說,「如果是他,我會看到的。」

  接著,她意識到情況不一定如此——他們一進房子她就走向了衛生間,他有可能是在那時拔的。她彎下腰,抓住了白色的扁線。話線從電話機的後部連結到椅子後面護壁板上的接線盒上。她拉了一下線,開始時她感到了一點彈力,接著什麼也沒有了。即使那最初的彈力也可能只是她的想像。她十分清楚,她的感官不再值得信賴了。插座也可能就綁在椅子上,但是——

  不,並不因為插頭仍然插著電話就能通。傑羅德根本沒有斷開電路。電話不通的原因是昨夜和你在一起的那東西切斷了線路。伯林格姆太太說。

  別聽她的。儘管她聲音宏亮,她連自己的影子都害怕。露絲說。接線盒掛在椅子的一隻後腿上——實際上我可以保證。而且,很容易查明的,是不是?

  當然是這樣的。她只需拉出椅子,向後看看就行了。如果是插頭出來了,就把它插進去。

  要是你那樣做了,電話仍然不通怎麼辦呢?太太問。那樣你就會明白點什麼了,是不是?

  露絲說:別慌——你需要幫助。你真的需要幫助。

  確實,一想到要拉出椅子,她的心頭充滿了疲憊與憂鬱。她也許做不了——椅子很大,但是它的重量仍不可能有床的重量的五分之一。她已經設法將那張床一直移動著穿過了屋子,可將椅於拖出來只是開始,一旦移動了它,她就得跪下來……爬進椅子後面光線暗淡、滿是灰塵的角落,去找接線盒……

  天哪。寶貝!露絲叫道。她的聲音聽起來恐懼不安。你沒有選擇了!我想,我們至少在一個問題上達成一致意見,即你需要幫助,你完全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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