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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傑西將水杯的那四分之一放到架子上。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去,以便不用太扭曲身子就能夠得著它。它光滑的彎肚子朝上躺在那兒,彎刀形的尖片朝外伸著。反射著太陽的一個焦點在碎片尖上閃著熱光。她想,如果她小心不往下壓得太狠,它也許非常勝任下一個工作。如果壓狠了,也許她會把玻璃片推下架子,或者喀嚓一聲折斷這個偶然形成的刀片。

  「一定得小心。」她說,「如果你小心些,你就不需要竭盡全力了,傑西。只是裝做——」

  可是那個想法的其餘部分好像不大見效。於是。她舉起右臂,盡可能伸著,直到手銬鏈繃得緊緊的,她的手腕懸在閃閃發亮的玻璃尖鉤上。她非常想掃掉架子上其他閃亮的玻璃碎渣——她感到它就像雷區一樣等著她去清掃——但是她不敢。有了妮芙雅面霜的教訓後她不敢了。如果她不慎將那塊彎刀形的玻璃片碰落下架子,或者弄碎了,她就得在剩餘的碎片上篩選可以接受的替代物了。這種預防措施在她看來似乎超越了現實,她告誡自己說那不必要。如果她有一點點不小心,她流的血將會比現在多得多。

  就以你理解的方式去做吧,傑西,就那樣……別膽怯。

  「不會膽怯的。」傑西聲音嘶啞地說,她伸開手搖晃著手腕,希望能甩掉紮在手指上的玻璃碎片。她差不多成功了,只有大拇指上的碎片,深深地嵌在指甲下面的嫩肉裡,拒絕出來。她決定由它去了,繼續進行這樁事的其餘步驟。

  你打算做的事絕對瘋狂。一個緊張的聲音告訴她。這裡沒有不明物體的聲音。這個聲音傑西非常熟悉,這是她媽媽的聲音。

  要知道,並不是我感到驚奇,這是典型的傑西·梅赫特的過激行為。要說我曾經見過這種情況的話,我已經見過一千次了。想想吧,傑西——為什麼切割自己,然後也許流血而死呢?會有人來救你的,任何別的事簡直不能想像。死在消夏別墅?死在手銬裡?可笑至極!相信我的話吧。所以,超越你平常那種暴躁的性情吧,傑西——只這一次,別在那塊玻璃上切割自己,千萬別那樣做!

  那的確是她媽媽。聲音模仿得那麼像,真令人迷惑不解。她要你相信,你聽到的是假裝憤怒的愛與常識——雖然那個女人並非完全不善於表達愛心。傑西認為,那天走進傑西的屋子,當時以及後來都不做一個字的解釋便將一雙高跟鞋扔向她的那個女人才是真正的莎莉·梅赫特。

  除此之外,那個聲音說的一切都是謊言,一個令人可怕的謊言。

  「不。」她說,我決不相信你的話。沒有人會來——也許除了昨天夜裡的那傢伙。我不膽怯。這麼說著,傑西將她的右腕向下朝那閃亮的玻璃刀片伸去。

  31

  她注視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這很重要。因為開始時她一點也沒有異樣的感覺。她本來以為手腕的血會洶湧而出,像飄揚的彩帶。但是除了隱約的壓迫感和溫暖感之外什麼也沒感覺到。她發現自個兒目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便大大松了口氣。她已在架子上選了一個好位置砸碎了杯子,她的視野一點也沒受到阻礙。

  傑西將手向後斜伸過去,她的手腕內側——看手掌相面的人稱為運氣手鐲紋路的那個地方——朝那塊弧形玻璃片壓下去。她沉迷地注視著,玻璃片的尖頭,先使皮膚呈現出漣漪,接著刺破了。她不斷使勁,手腕不斷吃進玻璃,漣漪裡充滿了血,然後消失了。

  傑西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失望。玻璃尖沒有產生她希望的(一半是擔心的)噴湧而出的血。接著,利刃切斷了離皮膚表面最近的藍色靜脈叢,血開始更快流出來了。血不像她所預料的那樣奔湧而出,而是不停地迅速流出,像是從擰開了龍頭的水管裡流出的水一樣。然後是某個更大的靜脈切開了,鮮血如洪水滔滔而出。它沿著架子往下漫,流到了她的前臂上。現在,要退回去太晚了,她必須接著幹了。無論以何種方式,她必須幹下去了。

  至少得拽出手來!媽媽的聲音叫起來。別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你已經做夠了!現在試著拽吧!

  這個念頭很有蠱惑力。可是傑西想,她目前為止所做的事遠遠不夠。她不知道「去手套」這個字的含義,那是個技術術語,通常醫生們把它用於燒傷的病人。可是她既已開始採取這個恐怖行動,她懂得不能僅僅依靠血液的潤滑手就能獲得自由。血液也許不足以成事。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扭動著手腕,手下部拉緊的皮膚被撕裂了。現在她感覺到一陣古怪的刺痛掠過掌心,仿佛她刺入了某個細小但卻關鍵的神經梢,而那神經梢開始時已經半死了。她右手的第三和第四個手指向前耷拉下去,仿佛已被殺死。第二個手指連同大拇指,開始前後狂抖起來。雖然傑西的皮肉仁慈地麻木了,她仍然在這自我傷害的境況中發現某種無法表達的恐怖。那兩個倒伏的手指,很像兩具小屍體。不知怎麼的,它們比她到現在為止流的血更加糟糕。

  接著,又一陣痙攣像風暴前鋒一般襲向她的一側,壓倒了她手指受傷感到的恐怖以及不斷加劇的熱流和壓力感。痙攣無情地刺向她,試圖將她從扭曲的姿勢中拉扯出來。傑西充滿恐懼地憤怒反擊。現在她無法動彈了。如果動彈,她幾乎肯定會把她臨時製成的切割工具打落到地板上。

  「不,你別這樣。」她從牙縫裡發出嘟噥聲,「不,你這討厭鬼——躲開。」

  她僵僵地保持原有的姿勢,試圖避免在這脆弱的玻璃片上不再往下多加一點壓力。她不想把它折斷,然後不得不用某個不太靈巧的工具完成這件事。可是,如果痙攣從她的一側身體波及右臂,正像它顯然試圖這麼做的那樣——

  「不,」她呻吟道,「走開,你聽見嗎?你這該死的給我走開!」

  她等待著,她知道等不起,也知道別的什麼也做不了。她等著,聽著她生命之血從床頭板的底部啪嗒啪嗒滴在地板上的聲音。她注視著更多的血像小溪一樣流下架子。血流中有些細小的玻璃碎片在閃光。她開始覺得自己像打鬥電影中的受害人。

  你不能再等了,傑西!露絲厲聲急促地對她說。你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真正沒有的東西是運氣。該死的,我從沒有那麼糟糕的開場。

  就在那一刻,她不是感覺痙攣輕了些,就是能夠自嘲了。傑西在手銬裡轉動著手,痙攣再次撲來,將其發燙的利齒插進她身體的中部,她疼得尖叫起來。然而,她還是繼續運動,現在,刺痛的是手腕的背部,柔軟的手腕內部翻轉到了上面。傑西沉迷地注視著,橫穿幸運手鐲的深切口大張著它黑紅色的大嘴,似乎在嘲笑她。她盡她的膽量深深地將玻璃片刺入手背,同時仍然與上腹部和胸部下方的痙攣搏鬥著。接著,她把手往回一拉,濺起一陣細霧般的血,噴在她的前額、雙頰以及鼻樑上。她用來做這個基本外科手術的碎玻璃片旋轉著落到了地板上,這個小精靈刀片就在那兒碎裂了。傑西對它想都沒想,它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同時,她要採取下一步的行動,她要看一看,手銬是否依然戒備森嚴不肯撒手,或者說就連血和肉共同協力都不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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