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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29

  就是等你媽回來時,發現一張便條,上面說……

  傑西一邊對著空屋說著這些話,一邊猛地睜開了眼睛。她看到的第一件東西便是那只空杯子:傑羅德的水杯,仍然放在架子上,放在那兒,靠近將她手腕縛在床柱的手銬。不是左腕而是右腕。

  一張便條,上面說我已把你送到急救室,這樣他們能夠為你縫合上幾個手指的傷口。

  現在傑西理解了回憶傷心往事的目的。理解了寶貝一直試圖告訴她的事情——和老亞當斯毫無關係,與她的舊棉布短褲上那濕塊的礦物質淡味也沒關係,它和那仔仔細細從倒塌的舊棚屋窗戶上切割下來的半打玻璃片大有關係。

  她失去了那罐妮芙雅面霜,但是,至少還有一件別的潤滑劑來源留給了她,是不是?用另一種方法走向希望之鄉——那就是血液。在凝結成塊之前,血幾乎和油一樣潤滑。

  那會疼得要死的,傑西。

  是的,當然會疼得要死。但是她想,她在什麼地方聽說過或者讀到過,手腕上的神經比身體許多要害部位的神經要少些。這就是為什麼自從有了羅馬帝國以來,更可取的自殺方法就是切割手腕,尤其是放在一桶熱水裡把手腕割破。而且,她已經處於半麻木狀態了。「從一開始,讓他將我鎖到這東西裡,我就是半麻木的了。」她啞聲說道。

  如果你割得太深,你就會像那些古羅馬人一樣竭血身亡。

  是的,當然會的。可是如果她根本不去切割手腕,她就會躺在這兒,直至死於疼痛發作或脫水……或者直到她那帶著骨頭箱子的朋友今夜再度出現。

  「好吧。」她說。她的心臟搏動得非常厲害。好幾個小時以來她第一次完全清醒了。時間又慢騰騰地重新開始運行了,就像一輛貨車,從岔道駛出,重新回到了主道上。「好吧,這個主意站得住腳。」

  聽著,一個聲音急切地說道。傑西驚訝地意識到那是露絲以及伯林格姆太太的聲音。它們混在了一起,至少暫時混合了。仔細聽著,傑西。

  「我在聽著呢。」她告訴空蕩蕩的屋子。她也在看著,她看的是杯子。三四年前她在西爾斯大廈降價銷售時買了一套十二個杯子,那是其中的一個。到現在為止,其中六隻或者是八隻已經打碎了,很快又有一只要被打碎。她苦著臉咽了口唾液,就像試圖咽下卡在喉嚨裡用法蘭絨布包著的一塊石頭似的。「我在仔細聽著呢,相信我。」「好的。因為你一旦開始著手這件事,你就不能再停下來。一切都會很快發生,因為你的身體系統已經脫水了。但得記住這一點:即使事情出了差錯——

  「也算是竭盡全力了。」她接著說。而且這是真的,是不是?局勢以一種殘酷的方式呈現出一種體面的簡捷。當然,她不想血竭身亡——誰會想呢?但這也比變本加厲的痙攣與乾渴強得多。更何況它將會再次出現,管它是什麼。

  她用發幹的舌頭舔乾燥的嘴唇,抓住了混亂飄忽的思緒,想把它們理出個頭緒,就像她去拿面霜前所做的那樣。面霜現在就躺在床邊的地上,毫無用處了。她發現,正常思考越來越困難了。她老是斷斷續續地聽到那首黑人感傷民歌,老是聞到爸爸的古龍香水味,老是感覺到貼著她屁股的那個硬東西的存在。接著是傑羅德。他好像就躺在那裡跟她說話。

  天就要黑了,傑西。你做什麼都阻止不了。它會給你上堂課的,我高傲的美人兒。

  她猛地將目光投向他,接著又快速轉向水杯。傑羅德似乎用被狗咬剩的那部分完好的臉朝她獰笑著。她再次努力啟動思緒,經過一番努力後,思緒開始轉動了。

  她花了十分鐘時間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著行動的步驟。事實上,沒有多少可想的——她要做的事項極具危險但不複雜。她還是在頭腦中把每一個步驟預演了好幾遍,尋找可能使她喪失求生的最後一次機會的細小漏洞。她沒找到。最後只有一個主要的不利因素了——這件事必須做得非常快,要在血液開始凝固之前做好。可能產生的結果只有兩個:要麼迅速脫身,要麼昏迷、死亡。

  她把整個事情又檢查了一遍——並不是推延那必定使人難受的事情,而是檢查它,就像檢查她織的圍巾上有無脫針或丟針那樣——此時,太陽繼續穩穩地行進著。在屋後的遊廊裡,那只狗站了起來,丟開了它一直在啃的一塊亮晶晶的軟骨。它向樹林緩緩跑去,它又聞到了一絲那種黑色陰森的氣息。它的肚子裝得滿滿的,即便一絲氣息也太多了。

  30

  12——12——12,時鐘在閃亮。不管時光如何流逝,電子鐘永遠重複著這個數字。

  在你開始前還有件事。你的勇氣已經鼓足到頂點,這很好。但是你得集中注意力。如果你一開始就把那該死的杯子掉到地上,你就真的毀了。

  「走開,狗!」她尖叫道。她不知道,幾分鐘前狗已退回到車道盡頭那邊的樹叢中。她猶豫了一會兒,考慮再做個祈禱。接著認定她已做完打算做的所有祈禱。現在她將依靠她腦子裡的那些聲音——依靠她自己。

  她伸出右手去拿杯子,她不像先前那樣帶著試探性的小心移動了。她身上的一部分——也許是那麼喜歡、讚賞露絲·尼爾瑞的那一部分——懂得這最後一件工作不是小心謹慎之舉,而是緊砸下的錘子,而且是用勁砸。

  現在我得當武士夫人了。

  她想著笑了。她用手指攏住開始時那麼費勁得到的杯子。她好奇地看了它一會兒——就像一個園丁在她種植的毛豆和豌豆中間發現了某個沒預料到的品種那樣看著它,然後抓緊了它。她把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縫,以保護它們不受玻璃碎片的傷害。接著她把杯子砸向架子,以人們砸煮老的雞蛋那種方式砸。玻璃杯發出的聲音荒唐得令人熟悉,荒唐得正常。這個聲音和那成百隻杯子發出的聲音沒什麼區別。這些年來她在清洗時要麼把它們從手指間滑落,要麼胳膊肘把它們碰落到地板上。沒有特別的回聲表明她已經開始那獨特的工作,為拯救生命而冒生命危險。

  她確實感到一塊玻璃片胡亂擊中了她額頭的下方,就在眉毛之上。可那是擊中她臉的惟一一塊碎片。另一塊——從聲音判斷,是塊大的——轉落下架子,摔碎在地板上。傑西嘴唇緊咬著變成了一條白線,她期待著疼痛確切來自何處,至少開始時疼痛的地方。她的手指,杯子碎裂時手指緊緊地抓著它,可是它們沒感到痛,只有一種微弱的壓迫感以及更微弱的熱流。和最近幾個小時以來折磨她的痙攣相比,這算不了什麼。

  杯子一定交了好運。為什麼不呢?難道我不是該來點運氣了嗎?

  接著,她舉起手,看到杯子並沒有交上好運。深紅色的血泡從她的大拇指尖及四個手指的其中三個中間湧了出來,只有小指沒劃破。玻璃碎片插在她的拇指、第二、第三個手指上,像是古怪的羽毛筆。襲向她四肢的麻木感使她沒大感覺到撕裂的疼痛,但它們就在那兒。她注視著手指,大滴的血開始滴滴答答地打在粉紅色的褥墊上,將它染成更深的顏色。

  那些窄窄的玻璃尖片插在她中間的兩個手指上,就像針墊上的針。儘管她的胃裡空空如也,它們也使得她感覺想吐。

  你已變成了某個武士夫人。一個不明物體的聲音譏笑道。

  可是,它們是我的手指!她對它叫道。你看不出來嗎?它們是我的手指!

  她感到一陣恐慌,她把它強壓回去,將注意力轉回到她仍然握著的杯子碎塊上。這塊弧狀碎片是杯子上面的部分,也許是整個杯子的四分之一。杯子的一邊碎成了兩塊平滑的拱形。它們幾乎達到了完美的境地,在午後的太陽照耀下閃著寒光。交了好運,那……也許是的,如果她能鼓足勇氣繼續幹下去的話。在她看來,這片彎彎的玻璃看上去像是童話故事裡不可思議的武器——一個微型彎刀,好戰的小精靈去傘菌下面作戰的路上攜帶的某樣東西。

  你的腦子開小差了,親愛的。寶貝說。你能開得起小差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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