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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那條狗一點兒也不會煩擾你的……你知道那是為什麼。

  是的,狗就躺在臥室附近的地板上。現在,傑羅德只是暮色中的一個暗影了。傑西為此心存感激。屋外,風又吹起來了,風聲颯颯吹過松林使人感到寬慰,又撩人睡意。傑西閉上了眼睛。

  可要小心你的夢境!伯林格姆太太突然驚恐地追著她叫道。然而她的聲音遙遠,並不十分令人信服。可是她還在叫著:小心你的夢境,傑西!我是說真的。

  是的,她當然是說真的。伯林格姆太太總是認真的,這也意味著她往往令人生厭。

  不管我做什麼夢,那不會是口渴。最近十年來,我沒有很多顯見的成功——大多數情況下,是一個又一個不明確的非正式約會——然而,喝到那杯水顯然是個勝利,是不是?

  是的,另一個人的聲音表示贊同。這是個模模糊糊的男性聲音。她發現自己在睡意朦朧中想到,這也許是她弟弟的聲音,威爾——回到60年代威爾還是孩子時的聲音。

  五分鐘以後,傑西沉沉地入睡了。她的胳膊舉著,軟軟地伸在那兒,成了個V形。手銬將她的手腕松松地縛在床柱上,她的頭懶懶地靠在肩膀上(那會疼得輕一些的),她的嘴裡緩緩發出了長長的呼嚕聲。在某個時刻——天黑以後很久,東方升起了一彎銀色月牙時,那條狗又出現在門廳。

  和傑西一樣,它現在鎮靜些了。最迫切的需要已經得到滿足,胃裡的喧囂在某種程度上止息了。它盯著她看了好久,它支著靈敏的耳朵,朝上抬了抬鼻子,試圖弄確切她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僅僅假裝睡著了。它認定(主要根據氣味——現在已經幹了的汗味,完全沒有了劈啪聲響的腎上腺分泌的臭味)她睡著了。這一次,不會有踢腿和大叫了——如果它小心點,不把她弄醒就不會有了。

  狗輕輕地朝中間的地板上那堆向走去。儘管它的饑餓感已經減輕,但那肉味實際上更好聞了。這是因為吃第一口肉使它打破了那個與生俱來的古老禁忌,即不吃這種肉。儘管狗不知道這一點,即使知道也不在乎。

  它低下頭,帶著美食家所有的矜持,先嗅著這位亡故律師此刻誘人的香味,然後輕輕地將牙齒放在了傑羅德的下唇上。它拉著他的下唇,緩緩地施加壓力,將向越拉越長。看上去傑羅德仿佛在大生悶氣,嘴噘得很厲害。最後他的下唇被撕下來了,露出了他的下牙,咧著大嘴。狗一口便吞下了這塊精美的小肉,然後舔了舔嘴。它又開始搖起尾巴,這一次是心滿意足地緩緩擺動了。高高的天花板上有兩個小光點在搖曳,那是月光將傑羅德下面臼齒的兩個補牙填充物反射上去的。這兩個牙上個星期剛剛補上,它們就像新鑄出的硬幣一樣新、光亮。

  狗再次舔了舔嘴,同時愛憐地瞧著傑羅德。然後它把脖子向前伸去,幾乎完全和傑西伸脖子以便最終把她的吸管放人杯中一樣。狗嗅了嗅傑羅德的臉,可是它並不僅僅是嗅嗅。它讓自己的鼻子在那兒停留著。它先在死去的主人左耳邊品味著棕色地板蠟的淡淡氣味,然後聞著他髮際線那兒混雜的汗味,再在他的頭頂部喚著那誘人的血塊香味。它特別地在傑羅德的鼻子那兒逗留了很長時間,用它伸出去的、肮髒卻如此敏感的吻部仔細地作了研究——現在這兩個通道已沒有氣流出入了。它仍然具有那種美食家品嘗美味的感覺,那就是狗正在許多寶物中進行挑選的感覺。最終,它將尖利的牙齒深深插入傑羅德的左頰,緊緊咬住後便拉了起來。

  床上,傑西的眼皮後的眼球開始迅速地來回移動,現在她發出了呻吟——一種高高的、顫抖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狗立刻抬頭看去,出於自責與害怕,它的身體本能地蜷縮起來。但這種情形沒持續多久,它已經開始將這唯肉視為私人的食物,它將為之戰鬥——也許是死亡——如果遇到挑戰的話。而且,這個聲音只是那兇悍主人發出的,狗現在完全確信這個主人無能為力了。

  它埋下頭去,又一次咬住了傑羅德·伯林格姆的面頰,向後拖去,一邊將頭歡快地兩邊擺動。死人臉上的一長條肉脫落下來,發出的聲音就像從自動售貨機的膠帶卷上拉出膠帶一樣。現在,傑羅德面帶食肉動物似的獰笑,就像在高額賭注的撲克遊戲中得了個同花順。

  傑西又呻吟了,接著又發出一系列粗氣的、讓人無法理解的囈語。狗再次抬頭瞥了她一眼。它確信她起不了床,管不了這事,可是這些聲音同樣使它不安。古老的禁忌已淡化,但並沒有完全消失。而且,它的饑餓已消解,它正在做的不是吃東西,而是嘗點心。它轉身又跑出了屋子。傑羅德左頰上的大部分肉掛在它的嘴上,就像一個嬰兒的頭皮。

  11

  這是1965年8月14日——自打太陽熄滅過去了兩年多時間。這個日子是威爾的生日。一整天他四處遊蕩著,一本正經地告訴人們,他現在又長了一歲,如同又打了一局棒球。傑西不懂,為什麼生日對她弟弟來說似乎意義重大。但顯然情況確實如此。她認定,如果威爾想把自己的生命比做一局棒球賽,那完全可以。

  有相當一段時間,在她小弟的生日聚會上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完全可以。瑪文·蓋伊在錄音機上唱著,不錯,可那不是首壞歌。危險的歌。「我不願受詛咒,」瑪文唱道,假裝在威脅人,「我要走很長時間……寶貝。」這首歌實際上有點富有奇趣。事實是那一天原可以要好得多,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的。用傑西的姑婆凱瑟琳的話來說,要「比小提琴樂曲更妙」。甚至她爸爸也這麼認為,儘管開始提出回到潔爾茅斯為威爾過生日這個想法時,他並。不十分熱切。傑西聽見他對媽媽說是她想,還說這畢竟是個不錯的主意。這使她感覺良好,因為正是她——尚未嫁人的傑西·梅赫特,湯姆和莎莉的女兒,威爾的姐姐,梅迪的妹妹——使這個主意被接受。他們不去內地的落日道,而待在這裡,是她起了作用。

  落日道是家庭的一處營地(經過三代人隨心所欲的發展,它真的擴大到足以被稱做大院了),位於達克斯考湖的北端。這一年,他們打破了在這裡隱居九個星期的慣例,因為威爾想——只這一次,他對爸爸媽媽說話用的是忍辱負重的大公語調,他希望能和家人以及平常相處的朋友們一起過生日。

  湯姆·梅赫特最初否決了這個主意,他是個股票經紀人,他的時間分別在波特蘭和波士頓度過。許多年來,他告訴家人不要相信所有的宣傳,那些宣傳說那打著領帶、穿著白領襯衫去上班的傢伙們怎樣整天遊手好閒——要不在水冷器周圍閒逛,要不向速記聯合組的漂亮的金髮姑娘們口述午餐請柬。「在沃斯托克鎮,沒有哪一個辛勞的除草工比我工作更努力。」他常常這樣告訴他們,「別管你們所聽到的,也許正好相反,跟上市場的節奏並不容易,也不特別富有刺激。」事實上他們中沒有誰聽到過任何與此相反的話,他們(很可能包括他的妻子,儘管莎莉決不會這麼說)全都認為他的工作聽起來比驢糞還乏味。只有梅迪隱約知道他幹些什麼。

  湯姆堅持說,他需要在湖邊度過那段時間,以便從工作的緊張感中得到恢復。他的兒子以後會有足夠的生日和朋友們一起過。畢竟,威爾過的是九歲生日,不是九十歲。「而且,」湯姆補充道,「和玩伴們一起過生日不會有多大樂趣,除非你已長大,能喝一兩杯酒。」

  所以,要不是傑西突然出人意外地支持這個計劃,威爾要在海岸邊家庭常住的屋子裡過生日的請求也許就被拒絕了(對威爾來說,傑西此舉大大出人意外,傑西比他大三歲,很多時候威爾弄不清楚,她是否記得她還有一個弟弟)。她最初語調輕柔地提議:回家也許會有趣的——當然只回去兩三天,在草坪上聚會,玩槌球,打羽毛球,黃昏來臨時烤肉,賞玩日本燈籠。在這之後,湯姆開始對這主意來了熱情。他是那樣一種人,自認為是「女巫的倔強之子」,別人常把他認做「老強驢」。不管怎麼看他,他總是個難以對付的人,一旦他邁腳開始行動便無法改變他……還有當他沉下下巴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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