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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不,那不可能發生。」這句低語是脫口而出的,就像一個困倦的孩子機械地作禱告。她使足全力,在架子的左端更加用勁地往下壓。每一匹馬都套著馬具在飛奔,馬廄已空。「請別讓它發生,求求你了。」

  傑羅德那一端的架子繼續在抬起,它的末端狂亂地搖晃著。一支馬克斯法陀口紅從傑羅德那端晃落,掉在了地板上。在狗過來將傑羅德從床邊拖走之前,他的頭就靠在附近。現在她又想到了一個新的可能性——說實在的應是偶然性。假如她再增大架子的角度,它就會順著L型托架滑下來,杯子及所有的東西就會像平底雪橇順著雪山往下滑那樣。把床頭架想做蹺蹺板會使她陷入麻煩。它不是蹺蹺板,它沒有依附其上的中心支點。

  「滑呀,你這該死的!」她氣喘吁吁地朝杯子大聲叫道。她已忘記了傑羅德,忘記了她的口渴,忘記了一切,只記得這杯子。現在杯子傾斜的角度很大,水幾乎都要從邊緣潑出來了。她不理解為什麼它不翻倒。然而,它沒翻,它只是仍然停留在它一直待著的地方,仿佛已經被粘在那裡了。「滑呀!」

  突然,它滑動了。

  杯子的運動和她盲目的想像截然相反,以致她幾乎沒弄懂發生的事兒。以後她會想到,杯子滑動的過程暗示著她那不敢恭維的精神狀態:她以某種方式做好了失敗的準備。成功使她震驚得目瞪口呆。

  杯子順著床頭架短短的距離平穩地朝她的右手滑來。這使傑西大為吃驚,她的左手幾乎更加用力了。這個動作差一點使傾斜得晃晃蕩蕩的床頭架失去平衡,將杯子摔落地上打碎。接著,她的手指真的觸到了杯子,她又尖叫起來。這是個剛剛贏了彩票的女人發出的興奮卻無言語的尖叫。

  架子搖晃了,開始滑動,然後停下來,仿佛它有一個未成熟的頭腦,正在考慮它是否真的想這樣做。

  沒多少時間了,寶貝,露絲警告道。趁著好抓的時候,抓住這該死的東西。

  傑西試著去抓,但是她的手掌心只是在杯子滑溜溜、濕漉漉的表面直打滑,似乎無處可抓。在這該詛咒的東西上面,她找不到手指可放之處,抓不住它。水晃動著流到她手上,現在她意識到,即便架子穩住,杯子很快也會翻倒。

  那是想像,寶貝——像你這樣一個可憐的小寶貝蛋兒從來就做不對任何事情。這是習慣思維。

  這話沒有離題——當然非常近乎幹安慰——但是它也沒有切中主題。杯子是在準備翻倒,確實如此。她一點兒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來阻止它發生。她為什麼有這樣粗短、肥胖、醜陋的手指呢?為什麼呢?要是她的手指頭能稍稍長一點能攏住杯子就好了……

  她想起了某個電視商業片中噩夢般的情景:一個微笑著的婦女頭髮梳成50年代的式樣。手上戴著一副藍色的橡膠手套。

  手套如此有彈性你可以戴著它撿起一枚硬幣!那女人在笑著大叫。你沒有這樣一雙手套太糟糕了,小寶貝蛋或伯林格姆太太或管你是誰!也許,沒等架子上那些該死的一切東西登上直達電梯,你就能抓住那可惡的杯子!

  傑西突然認出來,那個戴著普雷泰克斯牌橡膠手套、笑著大叫的婦女是她的媽媽,她無淚地嗚咽起來。

  別放棄,傑西!露絲叫道。還不到放棄的時候!你已經接近了,我發誓是這樣的!

  她在架子左邊使上最後一絲力氣,並斷斷續續地祈禱杯子別滑——暫且別滑。噢,求求你上帝,噢,不管你是誰,求求你別讓它滑,現在別滑,暫且別滑。

  木板的確在滑……但只滑了一丁點,然後便穩住了,也許暫時被一塊碎木片阻住了,或者被翹曲的木板隔擋了。杯子又往她的手心滑動了一點點,現在——越來越荒唐了——它似乎也說起了話,這可惡的杯子。聽起來它就像那些牢騷滿腹的大城市出租車司機,他們對這個世界永遠心懷不滿。天哪!夫人,你想要我做點別的什麼?我自己長出一個討厭的把手,為你變成個該死的帶柄水罐?又一滴水落在傑西拉緊的右手上,現在杯子將倒下來了,這是不可避免的了。在她的想像中,她已經能感覺到冷冰冰的水浸濕她的頸背了。

  「水!」

  她把右肩朝前扭曲了一點,將手伸得更開一點,讓杯子往她繃緊的手心深處再滑進一丁點。手銬嵌進了那只手,刺痛一直傳到她的胳膊肘,可是傑西不去管它。現在,她左臂的肌肉猛烈地抽搐起來,肌肉的抖動傳到了傾斜不穩的床頭架上。又一支化妝品翻到地下了,最後一些冰塊發出微弱的碰撞聲。在架子上方,她看見了杯子映在牆上的影子,在落日拉長的光線中,它看上去就像是被草原狂風吹歪了的穀物筒倉。

  過來一點……稍稍再過來一點……

  不能再來了!

  最好來一點,必須再過來一點。

  她將右手伸到肌腱吱吱作響的程度,感到杯子順著架子又往前移了一小點。然後她又攏住手指,禱告著這終於足以拿住杯子了。因為杯子真的過不來了——她已經智窮力竭了。這幾乎還是不夠,她還是能感到潮濕的水杯試圖蠕動開去。在她看來,它似乎成了一個活生生的東西了,一個有知覺力的東西,心胸狹窄得如同公路上的收費通道。它的目標便是不斷地挑逗她,然後蠕動著離她而去,直至她失去理智。她躺在黃昏的影子裡,戴著手銬,胡言亂語。

  別讓它離開,傑西,你難道能讓那可惡的杯子離你而去——

  儘管杯子再過不來了,一點壓力也沒有了,四分之一英寸的距離也伸不到了,她還是勉強朝木板轉動有腕又最後伸出了一點距離。這一次,當她彎曲手指攏住杯子時,杯子一動不動了。

  我想,也許我拿住它了,不一定真是這樣,但也許,也許是的。

  也許這樣,也許那樣,哪一種也許都不再重要了。實際上那是個安慰。肯定的是這一點——她不能再抓住床頭架了,不管怎樣,她只將它傾斜了三或四英寸,至多五英寸。可是感覺上仿佛她彎曲身體壓著一個屋角抬起了整座屋子。

  一切都是視角問題……我想,還有向你描述世界的那些聲音。你頭腦裡的那些聲音,它們至關重要。

  她斷斷續續地祈禱著,當沒有床頭架支撐的時候,杯子會留在她的手中,然後她鬆開了左手。床頭架砰的一聲回到了托架上,只稍稍有些傾斜,朝左邊偏離了一二英寸。杯子確實留在了她的手中。現在她可以看到那個杯墊了,它粘在杯底像個飛碟。

  天哪,求求你現在別讓我把它摔落了,別讓我摔——

  一陣痙攣揪緊了她的左臂,她猛地拉回身體靠在了床頭板上。她的臉也揪緊了。她痛苦地擠著臉,嘴唇咬得發白,眼睛眯成了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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