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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別擔心,」她說,「我打算試試——我真的打算。可是有時候知道你反感些什麼很好,我想,有時候情況會有所不同的。」

  她盡可能地將右手腕朝身體外的方向轉動,然後舉起了胳膊。這種姿勢使她看上去像是一個用埃及象形符號組成的女人形體。她又開始用手指在架子上拍摸,沿著那一段架子摸索碰著的東西,她希望杯子就在這一段範圍內。

  她觸到了一片有相當厚度的紙,用拇指摸了一會兒,試圖想起來這會是什麼東西。她的第一個猜測是拍紙簿裡的一張紙,拍紙簿通常塞在電話桌上那一堆亂糟糟的東西中。可是這片紙不夠薄,不會是拍紙。她的眼睛偶然看到了一本雜誌——不是《時代》,就是《新聞週刊》,傑羅德把兩本雜誌都帶來了——封面朝下放在電話旁。她記得傑羅德一邊脫襪子、解襯衫鈕扣,一邊迅速翻閱著其中的一本。床頭架上的這片紙也可能是一張討厭的雜誌插頁訂閱卡,報攤出售的那些雜誌裡總是插有這種卡。傑羅德常把這種卡片放在一邊,後來用做書簽。這也許是別的什麼東西,但是,傑西認定,無論如何這不影響她的計劃。它足夠硬,能擋住或傾翻水杯。架上沒有別的東西了,至少在她伸出去蠕動著的手指夠得到的範圍之內。

  「好的。」傑西說。她的心臟開始猛烈跳動。她頭腦裡某個施虐狂的非法電視臺試圖播放一幅水杯從架上翻倒的畫面,她立即驅趕走這幅畫面。「放鬆,放鬆才能行。舒緩放鬆才能贏比賽,我希望如此。」

  儘管手朝那個與身體相反的方向彎曲並沒什麼作用,而且疼得要命,她還是將右手保持著那種姿勢,然後又舉起了左手(我扔煙灰缸的手,她帶著一絲幽默自嘲地想)。她用這只手抓住床頭架上遠遠超過她這一端的最後一個托架。

  我們開始吧,她想。她開始用左手往下施加壓力,什麼也沒發生。

  也許我離最後一個支架大近了,得不到足夠的杠杆效應。問題是這該死的手銬鏈。我沒有足夠的活動餘地,在架子上手伸不到需要的距離。

  這也許是真的情況。但是這個見解並不改變事實。即她左手的這個位置對床頭架不起任何作用。她得把手指叉開伸得更遠一點,也就是說,如果可能的話——希望那樣足夠了。這是滑稽連環畫冊上的物理現象,簡單卻至關重要。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她能把手伸到床頭架底部,只要願意,隨時都能把它推起來。然而,那樣做有個小問題——會把杯子朝不正確的方向推去,從傑羅德那一端滑落到地上。仔細考慮一下,你會發現情況確實有其好笑的一面。就像從地獄寄來的《全美最滑稽的家庭錄像》片斷。

  突然,風止息了,從門廳傳來的聲音似乎非常響亮。「他的味道不錯吧,你這畜生!」傑西尖叫道。疼痛撕扯著她的喉嚨,但是她沒有——也不能住口。「但願如此,我解開手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折你的頭。」

  吹大牛,她想,這個女人真是吹大牛,她甚至記不起來傑羅德的獵槍——那杆屬￿他爸的槍,是在這裡,還是在波特蘭家裡的閣樓上。

  然而,臥室門那邊幽冥昏暗的世界令人快意地靜默了一刻,仿佛那狗在非常認真、縝密地對這個威脅進行思考。

  接著,砸嘴、咀嚼又開始了。

  傑西的右腕抽搐起來,威脅著又要痙攣,警告她最好立即動手……也就是說,如果她真的要做什麼的話。

  她向左靠去,盡手銬鏈允許的範圍伸出手。然後她又往床頭架施加壓力。開始沒有動靜,她更加用力地拉,嘴角往下撤著,眼睛眯得幾乎閉上了——這是張等待吃苦藥的孩子的臉。接著,她鼓起的胳膊肌肉還沒使上最大的力量,她便感到木板輕輕地移動。這均勻拉動過程中引力的變化如此細微,與其說是實際感受到的,倒不如說是憑直覺體會的。

  一廂情願的想法,傑西——這就是你感受到的。僅僅如此,再無其他了。

  不,這個感覺輸入端也許被恐懼置於最高處,但這不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她鬆開床頭架,躺了一會兒,緩緩地、深深地呼吸著,使她的肌肉恢復一下,她不想讓它們在關鍵時刻抽搐,或者痙攣。沒這種情況,她的問題也已經夠多的了。當她認為已經像她所能感到的那樣準備好了時,她將左拳松松地握住床柱,在上面上下滑動,直摩挲得紅木嘎吱作響,她手心的汗被擦乾。然後,她又伸出胳膊,抓住了床頭架,是時候了。

  可是,得小心哪。不錯,架子移動了,它還會繼續動。不過,要使那杯子移動得花掉我所有的力氣……也就是,如果我能做到的話。當一個人力氣即將耗盡時;控制力就不均衡了。

  這是真的,但這不是隱蔽的難點。難點是她摸不到床頭架的傾斜點,絕對摸不到。

  傑西回憶起和姐姐梅迪在法爾茅斯小學後面的操場玩蹺蹺板的情景——那個夏天,她們很早就從湖邊別墅回來了。她與梅迪為伴,在蹺蹺板上一上一下。在她看來,她似乎整個八月都是在那個油漆剝落的蹺蹺板上度過的。只要願意,她們能非常完美地保持平衡。梅迪稍微重些,只要她往中間挪一挪屁股就能做到。一個個漫長悶熱的下午,她們練習著,一邊蹺上蹺下,一邊唱著跳繩歌。練習使她們能夠幾乎以科學性的精確度找到每一塊蹺蹺板的傾斜點。熱騰騰的地面上,那六塊彎曲的綠色木板列成一排,在她們看來仿佛具有生命。現在,她手指下面一點感覺不到那種熱切的活力了。她只有盡自己努力,希望情況說得過去。

  不管《聖經》上也許說的正相反,別讓你的左手忘記你的右手應該做的事。你的左手可能是你扔煙灰缸的手,但是接住杯子的手最好是你的右手,傑西。床頭架上只有幾英寸的地方讓你有機會抓住杯子。如果杯子滑過那個區域,即便它停住也無所謂了——你會和現在一樣夠不著它。

  傑西想,她不可能忘記右手正在做的事——它疼得非常厲害。然而,它是否能做到她需要它做的事,這完全是另一個問題了。她盡力平穩、逐漸地增加了架子左邊的力量。一滴引起刺痛的汗珠流進了她的一隻眼角,她將它眨掉了。什麼時候後門又嘭嘭作響了,然而,它和電話一起已經位於另一個字宙了。這裡只有杯子、床頭架和傑西。她身上的一部分期待床頭架像個無理性的玩具跳偶一樣突然豎起來,將所有的東西都彈射下來。她試圖使自己堅強起來,迎接這種可能得到的失望。

  擔心著這件事是否會發生吧,寶貝兒。你可別分散了注意力。我想,有件事要發生了。

  確實有事發生,她又能感覺到輕微的移動了——感到床頭架在傑羅德那一端的某一點開始脫開。這一次,傑西沒放鬆,反而加大了力量,她左上臂的肌肉鼓起了硬硬的小塊,緊張得發抖。她爆發出一連串嘟嚕聲。架子脫開的感覺變得越來越強了。

  突然,傑羅德的杯子裡圓圓的水平面傾斜了,木板右邊那頭真的豎了起來,她聽到了杯子裡最後一些冰塊碰撞發出的微弱聲音。然而,杯子本身並沒有移動。她起了個可怕的念頭:要是一些水順著杯沿滴落到墊子上怎麼辦呢?要是這些水形成了密封層,將杯子吸附在架子上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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