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傑羅德遊戲 | 上頁 下頁
一〇


  「傑羅德?」她再次低聲叫道。

  你為什麼輕聲叫他呢?他已經死了。那個人曾帶你去阿魯巴島度週末,給你以驚喜——阿魯巴島,那可是個好去處。還有一次新年晚會上,他把你的鱷皮皮鞋掛在自己耳朵上……那個人已經死了。所以,你究竟為什麼要輕聲叫他呢?-

  「傑羅德!」這一次她尖聲叫出了他的名字。「傑羅德,醒來!」她自己的尖叫聲幾乎使她再次陷入恐慌、震驚的境地,最可怕的不是傑羅德依舊不動彈,不回答,而是她意識到她仍處在驚恐中,恐懼就在那裡,不安分地朝她清醒的頭腦圍攏過來,就像個被食肉的動物圍住的一個婦人,那個婦人不知怎麼離開了朋友們,在偏僻漆黑的樹林深處迷了路。

  你沒有迷路。伯林格姆太太說。但是傑西不相信那個聲音。它的控制聽起來是偽造的,它的理性是膚淺的。你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是的,她知道。她身處一條彎彎曲曲、印有車轍的野營道路盡頭,道路在離這裡南邊兩英里的地方從萊恩灣分開。這是條鋪著紅色與黃色落葉的甬道,她和傑羅德曾駕車行駛過。它無聲地證實著這樣一個事實,即:當樹葉剛開始變黃,接著落下的這三個星期以來,這條通向卡什威克馬克湖凹口灣盡頭的道路很少有人使用,或者根本沒人用過。湖的這一端幾乎全力度夏的人們所佔據。就傑西所知,勞動節以來也許就無人來過這裡。路全長五英里,先沿峭壁,後繞萊恩灣向前延伸,直到一一七國道,那兒有一些定居者。

  我孤身在此,丈夫躺在地上已死,我被手銬縛在了床上。我可以使勁叫得臉色發青,可這對我毫無用處。沒有人能聽見。那個使鏈鋸的傢伙也許離我最近,他至少在四英里開外處,也許在湖的另一邊。那條狗也許能聽見我的喊叫,可是它幾乎肯定是條迷途狗。傑羅德死了,真遺憾——我根本沒打算殺死他,如果那就是我的作為的話——可是,至少相對來說他死得快了點。我的死不會快的。如果波特蘭那邊無人開始為我們擔憂的話——也沒有真正的理由使人們應該為我們擔憂,至少一段時間內……

  她不該這樣想。這種想法將那令人驚恐的東西拉得更近了。要是她不擺脫這一套思維,很快她就會看到那東西呆滯的、令人恐怖的眼睛了。不,她絕對不應該這樣想。討厭的是,一旦你開始這樣思維,便很難打住。

  可是,也許你活該如此——伯林格姆太太那激動熱烈的聲音突然清楚響亮地說了出來。也許是的。因為你確實殺了他,傑西。你不能哄騙自己,我不會讓你這樣做的。我確信,他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我也確信無論如何這事遲早都會發生——在辦公室心臟病發作,要麼在某個夜晚回家的路上,正打算抽上一支煙,身後的十輪卡車鳴著喇。叫他折入右車道讓路。可是,不管遲早你都等不了,是不是?噢,不,不是你,不是湯姆·梅赫特的小女兒傑西。你不能就躺在那兒讓他泄欲,是不是?傑西·伯林格姆說『沒有人能銬住我』。你得踢他的肚子及下身,是不是?當他的恒溫器已大大超過了紅線時,你必須這麼做。親愛的,讓我們cut to the chase:你謀殺了他。因此,也許你活該待在這兒,被手銬縛在床上,也許——

  「咄,一派胡言。」她說道。她感到了無名的寬慰,她聽見了那個別的聲音——露絲的聲音——從她嘴裡發了出來。她有時(嗯……也許常常更接近真實)討厭伯林格姆太太的聲音,討厭而且害怕它。她意識到它常常又傻又輕浮,可是它也非常堅定,非常難以拒絕。

  伯林格姆太太總是急切地使她確信,她買錯了服裝。或者在傑羅德每年為公司的其他合夥人及其妻子們舉辦的夏末晚會上,在操辦伙食時,她用錯了人(除了真正是傑西舉辦的晚會外。傑羅德就是那種德性,四處蕩悠,抱怨著,哼,哪有這種事,然後一切功勞歸自己)。伯林格姆太太還總是堅持認為她得減去六磅體重。即使她根根肋骨畢現,那個聲音也還是喋喋不休。別管你的肋骨!它以自認為公正善良的恐怖語調尖叫著。看看你的乳房,要是它們還不足以使你作嘔,再看看你的臀部吧。

  「又是胡說八道。」她說,她試圖說得堅定些,但是她現在聽到聲音微微發顫,這可不太好。一點兒也不好。「他知道我是當真反對的……他知道這一點。所以事情如此結果是誰的過錯呢?」

  然而,那真的是事實嗎?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的——她看出他決意不睬從她臉上看出的以及她聲音表露出的意思,因為那樣會破壞這個遊戲。但是,用另一種方式看——更加基本的方式,她知道這根本不對。因為在他們共同生活的最後十年或十二年期間,除了有關膳食方面,或者在這樣那樣的夜晚、這樣那樣的時間他們應該在哪裡的問題之外,他不會聽她的意見。他幾乎登峰造極地將此變成他的第二職業。惟一例外的,便是有關他的體重或喝酒的不友好評論。就這些話題他聽見了她必須得說的話,雖然他不愛聽那些話,對它們置之不理,但把它們作為某種神秘的自然規律的一部分:魚就得游,烏就得飛,老婆就得嘮叨。

  那麼,她到底能期待這個人做些什麼呢?等他說,好的,親愛的,我立刻鬆開你。順便說——啼,感謝你使我清醒過來?

  是的,她懷疑她身上有某種天真成分,某種冰清玉潔、天真輕鬆的小女孩才會做這樣的期待。

  不斷怒吼嘶嗚了相當一段時間的鏈鋸聲突然靜止了,狗、潛鳥甚至風也沉默無聲了,至少暫時如此,這寂靜讓人感到厚重,真真切切地就像是一間無人光顧的空屋積了十年的灰塵一樣。她聽不見汽車或卡車的引擎聲,甚至林中的樹葉聲也聽不見。現在說話的聲音只屬￿她自己了。

  啊,上帝啊,我獨自一人在這裡。我獨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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