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
一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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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的手塗上顏色。」 牆上那玩意用玻璃眼球盯著下面的人們,用眼神向他們傳遞著他那無言的審判。 「殺人樹。」科蒂利亞小聲說道。 沒有人大聲應和她,人們只是歎著氣,像秋風掃過凋零的樹枝。 3 錫彌一路小跑跟著可惡的靈柩獵手和蘇珊小姐,直到他實在跑不動為止——他的肺都快燒起來了,身子一側先是一陣劇痛,接著便開始不停地抽筋。他撲倒在鮫坡的草地上,左手使勁抓著右邊的胳肢窩,疼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他把臉埋在芳香的草裡,躺了一會兒,知道他們已經走得越來越遠了,不過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如果爬起來再跑著往前追,對他沒什麼好處,他必須等身上的疼痛消退。他要是加快速度,劇痛只會重新冒上來,再一次把他放倒。所以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躺著,抬頭望著蘇珊小姐和靈柩獵手走過的足跡。他正打算試著站起來,卻被卡布裡裘斯咬了一口。要知道,那可不是輕輕一咬,而是很重的一下。卡皮度過了痛苦的二十四小時,它可不想看著那給它製造痛苦的人躺在草地上打盹。 「咦——嗷——該死的!」錫彌大叫一聲,猛地跳了起來。沒有什麼比在屁股上被狠狠地咬上一口來得神奇了,愛好哲學的人此時可能會這麼想。 它能使得所有其他的顧慮,不管有多沉重,多悲痛,頃刻間煙消雲散。 他轉過身。「你為什麼那麼做,你這個可惡的偷偷摸摸的老卡皮?」錫彌用力揉著自己的屁股,眼眶裡湧出大顆大顆的淚珠,「你咬疼我了……你這沒用的畜生!」 卡布裡裘斯把脖子伸到最長,露出牙齒,做出一個猙獰的笑臉,這種表情只有騾子和單峰駱駝做得出來。接著它叫喚了一聲,在錫彌聽來這聲叫喚很像笑聲。 拴騾子的皮帶仍舊拖在它那尖尖的小蹄子之間。錫彌過去把帶子拉了起來,正當卡皮低下頭又想咬他時,男孩在它狹長的頭頂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卡皮哼著鼻子眯起眼睛。 「都怪你,討厭的老卡皮,」錫彌說,「我得一個星期蹲著拉屎了,連馬桶都不敢坐。」他把帶子在手裡繞了兩圈,騎上騾子。卡皮並沒故意顛他,但錫彌被傷到的部位碰到騾子凸起的背脊骨上,痛得他差點跳了起來。不過,這也算是好運,他邊想邊踢著騾子出發了。雖然他感到屁股很疼,但至少他不必走路……或者帶著肌肉的劇痛奮力奔跑了。 「蠢傢伙,往前趕!」他說。「快點!畜生,以你最快的速度!」 接下來一小時裡,錫彌一直用「你這老畜生」叫卡皮——如同許多其他人一樣,他也發現只有第一句髒話是難以啟齒的;一旦說出口了,沒什麼能比髒話更能發洩情緒的了。 4 蘇珊走過的路徑斜穿過鮫坡,向海岸邊堆砌著的舊土磚伸延過去。錫彌到達海濱區,在拱門外下了騾子,站在那裡思量著下一步該怎麼辦。蘇珊他們已經到這兒了,這點他很確定——蘇珊的馬,派龍,以及卑鄙的靈柩獵手的馬緊挨著拴在暗處,它們時不時垂下頭,朝粉紅色的石槽低吼幾聲,石槽裡的水順著庭院靠海的那邊流淌著。 現在該做什麼呢?來到這裡,拱門下來來去去的騎手們(大部分是白髮蒼蒼的牧人,他們因為太老,而沒有能成為倫吉爾縱隊的一員)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客棧男孩和他的騾子,但米蓋爾這傢伙得另當別論。這個老僕人從來就沒喜歡過他,他覺得,只要有一絲機會,錫彌就會變成一個賊;如果米蓋爾看到克拉爾的搬運工在庭院裡偷懶,就肯定會把他趕走的。 不行,不能讓他這麼做,他心驚膽戰地想著,今天不行,今天我不能讓他指使我。即使他發怒,我也不會聽他的。 但那傢伙如果真的發怒了,大聲叫喊,該怎麼對付呢?說不定那惡毒的靈柩獵手會出來把他殺了。錫彌已經豁出去了,他甘願為朋友付出生命,但必須死得值得。 因此他站在冷冰冰的陽光裡,不斷轉換著站姿,心中猶豫不決,真希望自己更聰明些,好想出一個行動計劃。就這樣,一個小時過去了,接著又是一個小時。時間仿佛過得很慢,每一刻都是一陣痛苦的煎熬。他感到,已經找不到任何機會幫助蘇珊小姐了,他茫然若失,不知如何是好。這期間,他聽到一陣類似雷鳴的聲音從西面傳來……雖然像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秋天不太可能打雷。 他剛決定無論如何要冒險闖一次庭院——庭院暫時荒無人煙,他也許能穿過院子進入房子的主體部分——這時候,一直都令他提心吊膽的那個傢伙從馬房裡趔趔趄趄走了出來。 只見米蓋爾·托裡斯佩戴著收割節飾物,喝得酩酊大醉。他一步搖到東,一步晃到西,迷糊地打著圈往院子中央走,他的寬邊帽繫繩吊在皮包骨頭的頭頸裡,白色的長髮在風裡飛舞。他褲襠前邊是濕的,仿佛他撒尿的時候忘了把那玩意的拉鍊拉下來。他一隻手裡拿了個小陶罐,眼神兇狠而迷茫。 「這是誰幹的?」米蓋爾大聲喊道。他抬起頭,張望著午後的天空和飄浮其中的魔月。儘管錫彌不喜歡這老頭,但他的心裡還是不禁湧起一陣同情,因為,直視魔月會帶來厄運,真是這樣的。「這是誰幹的?我在問你,你快告訴我,小子!告訴我!」他停頓了一會兒,隨即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叫。米蓋爾叫得太用力了,以至於腳底打滑,差點摔跤。他舉起拳頭,好像是要用拳頭打得月亮上邊那張咧著嘴的笑臉開口回答,接著他疲憊地放下了手。這時,又有一些米酒從罐口潑了出來,把他身上又弄濕了一塊。「娘娘腔,」他咕噥道,接著他搖晃著走到牆腳(中途差點被靈柩獵手那匹馬的後腿絆倒),靠著土牆坐下。他大口地喝著罐子裡的酒,然後拉起寬邊帽,蓋在臉上,遮住眼睛。他的手臂抬起罐子,很快又收了回來,仿佛他終於抬不起它了。錫彌一直等待著,注視著,直到看見老頭那鉤著罐子把手的拇指鬆開,手也懶散地滑落到鵝卵石地上時,他才開始往前挪動,接著又決定再等一小會兒。米蓋爾已經一大把年紀了,而且卑鄙自私,錫彌覺得他或許還會玩什麼花招。很多人喜歡來這一手,特別是那些卑鄙自私的人。 他一直等到聽見米蓋爾乾澀的鼾聲,才小心翼翼地牽著卡皮走進院子,騾子每一次腳蹄聲都把他的心提到喉嚨口。不過,米蓋爾沒有受到驚擾。 錫彌把卡皮拴在柵欄的一頭(卡布裡裘斯難聽地叫著向拴在一邊的馬打招呼,錫彌為此又嚇了一跳),接著他迅速走到了正門門口,他以前從來沒想到過會踏入這扇門。他把手放在鐵插銷上,回頭再看了一眼,老頭正靠著牆熟睡,於是他打開門,踮著腳尖走進去。 陽光從敞開的門洞照進來,他在那塊橢圓的光裡站了一會兒,肩膀一直聳到耳根子下面,他覺得隨時可能有一隻手抓住他的後頸(無論你把肩聳得多高,品行不端的人總是能找到你的後頸,然後抓住它);接著會傳來憤怒的聲音,質問他想在這兒做什麼。 大廳空蕩蕩的,異常安靜。對門的牆上掛著一條掛毯,上面是牧人在鮫坡上趕馬的情景;另外還有一把斷了一根弦的吉他。不管錫彌多麼輕手輕腳,他的腳步聲仍舊在房子裡回蕩。他不禁有些發抖,現在,這裡成了凶宅,是個可怕的地方,這裡很可能有鬼。 但不管怎樣,蘇珊在這裡。在某個角落。 他穿過大廳那頭的雙重門,走進會客廳。在高聳的天花板下面,他的腳步聲顯得更加響亮。歷屆過世的市長從牆上俯視著他;仿佛無數雙幽靈般的眼睛的視線追隨著他,把他看成一個入侵者。他知道那些眼睛只不過是圖畫而已,但他仍舊…… 其中的一個尤其讓他感到心煩意亂:那是個一頭紅發的胖男人,長著沙皮狗般的嘴巴,眼裡閃著惡意,仿佛在質問,一個傻乎乎的客棧下人到市長府邸的大廳來做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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