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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第10章 魔月之下(Ⅱ)

  1

  克拉爾緊緊抓著蘇珊的手臂,但沒弄疼她。她拉著蘇珊穿過樓下的走道,動作並不兇狠,但其中透露出的冷漠還是讓人頗感沮喪。蘇珊沒有反抗,因為就算反抗也是白費力氣。她們倆身後跟著兩個牧人(配著刀和流星錘,沒有帶槍,所有能用的槍都被喬納斯帶到西面去了)。牧人後面是已故大臣的哥哥,拉斯洛,他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面,就像個陽氣不足,無法充分現身的鬼魂。雷諾茲原本打算在旅途結束時品嘗一把強姦蘇珊的滋味,但心中越來越強烈的不安早已把欲望的鋒芒消磨得所剩無幾,現在他不是在樓上就是去城裡了。

  「我打算把你暫時關在那個冷冰冰的儲藏室裡,等我想到該怎麼處理你時再說,親愛的,」克拉爾說。「你在那裡會很安全……很暖和,你穿著披肩呢,這真是太幸運了。然後……等喬納斯回來……」

  「你再也見不到喬納斯先生了,」蘇珊說,「他不會再——」

  話說到這兒,她那嬌嫩的臉頰又感受到一陣猛烈的疼痛,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感覺整個世界都炸開了花。蘇珊踉踉蹌蹌往後退,撞在走廊邊剝落的石牆上,視線一陣模糊,過了一會兒才慢慢恢復。克拉爾扇她耳光時,戒指上的寶石在她的面頰上劃了一道口子,她感覺到血在往外流。還有她的鼻子,那討厭的東西又開始流血了。

  克拉爾冷冰冰地盯著她,眼神好像在說: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但蘇珊很確定,克拉爾眼睛裡的內容不止這些,那裡面似乎還有恐懼。

  「小姐,不要在我面前談論艾爾德來得,他被派去追捕那幾個殺害我哥哥的兇手了,是你把那幾個殺了他的小子給放了。」

  「真是厚顏無恥,」蘇珊抹著鼻子說,她看著手掌上的血跡,難受地皺了皺眉頭,接著把血擦到了褲腿上,「我和你一樣清楚殺害哈特的兇手到底是誰,所以別這樣對我,否則我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看著克拉爾的手舉到半空中,做出要打人的架勢,不屑地冷冷一笑,說:「來吧。只要你願意,儘管在我另一邊臉上也開個口子吧。這樣做會改變你今晚將獨守空房的淒慘命運嗎?」

  克拉爾的手一下子重重地甩了下來,但並沒有打在蘇珊臉上,而是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臂,這次她抓得很用力,足以把蘇珊的手臂弄疼,但蘇珊幾乎沒感覺到。今天她已經被好幾個精於此道的人折磨過了,接下來她可以痛快地接受更多折磨,只要她經受的傷痛能加快她和羅蘭的團聚。

  克拉爾拖著她走過剩餘的那段走廊,穿過廚房(這是個很大的房間,在過去任何一個收割節,這裡總是蒸氣騰騰,一片忙碌的景象,而如今卻淒冷得奇怪),徑直往一扇鐵柵欄門走去。她把門打開,裡面飄出一股土豆、葫蘆和尖根的氣味。

  「進去。趁我還沒把你迷人的屁股踢扁,快進去。」

  蘇珊微笑著盯著她的眼睛。

  「托林小姐,我詛咒你,你這殺人犯床頭的婊子,不過你已經在心裡詛咒自己了。你自己清楚這一點——你心裡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因此我現在只想向你鞠躬致意,」——蘇珊仍然掛著笑容,行了個鞠躬禮——「並且祝你今天愉快。」

  「快滾進去,閉上你的臭嘴!」克拉爾怒吼道,隨即把蘇珊一把推進陰冷的儲藏室。她砰的一聲把門關上,扣上插銷,把依舊燃著怒火的目光轉移到怯生生地站在一邊的牧人身上。

  「小子,好好看著她,注意著點。」

  她沒聽他們的回應,就從兩人之間擦身而過,去到樓上已故哥哥的套房裡等著喬納斯,或他的口信。她想,坐在蘿蔔土豆堆裡那個面色蒼白的婊子什麼都不知道,但她的話(你再也見不到喬納斯先生了)已經埋進克拉爾的腦子裡,回蕩著,揮之不去。

  2

  市集會廳頂上的矮鐘塔的鐘響了十二下,收割日已經過去一半了,如果說此時罕佈雷其他地方那反常的寂靜顯得有點怪異,那麼旅者之家的靜默就絕對怪得讓人覺得可怕。兩百多個人擠在一起,被小頑皮木然的眼神盯著。他們喝個不停,但這裡除了腳步聲和吧臺上玻璃杯不耐煩的敲擊聲(表示要再來一杯)以外,幾乎沒什麼聲響。

  席伯正在鋼琴上彈著一首斷斷續續的曲子——《烈酒搖擺舞》,大家都喜歡這曲子——這時,一個一邊臉頰上有道傷疤的牛仔用一把刀抵著他的耳朵,威脅著說,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耳膜,那就最好馬上停止這種噪音。

  席伯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只要上帝允許,他想再活上一千年。他立刻從琴椅上站起來,到吧台去幫斯坦利和快馬佩蒂一起端酒了。

  酒客們大都悶悶不樂,心煩意亂。收割節集市日被取消了,他們不知道該怎麼做。今天,篝火仍然會燃起,也會有許多稻草人被扔進篝火裡焚燒,但今天沒有收割日親吻,晚上也沒有舞會;沒有猜謎遊戲,沒有賽跑,沒有豬摔跤表演,沒有笑話……也沒有盡興的歡呼,真他媽的!人們將沒有對過去一年的熱烈真切的告別!取代這一切歡慶的,是黑暗中的謀殺,以及犯人的越獄,他們現在只能在心裡希望兇手會得到應有的報應,而不能確定他們是否能做到這一點。這幫人喝得醉醺醺的,如同蓄滿閃電的烏雲一般,隱藏著巨大的危險。他們需要找到一個關注的焦點,找到一個能告訴他們該怎麼做的人。

  當然,還要有人作為篝火儀式的祭品,被扔到火上活活燒死,就像古時候一樣。

  這時,中午最後一聲鐘響剛剛在冰冷的空氣中消散,蝙蝠門被推開了,進來兩個女人。在座的很多人認識走在前面的乾癟老太婆,好幾個人都用拇指遮著自己的眼睛,以免看見她那邪惡的模樣。嗡嗡的議論聲頓時彌漫了整個屋子,她是庫斯的女巫,儘管她的臉上滿是疤痕,眼窩深陷,讓人幾乎看不到她的眼睛,她仍然散發出一股特殊的活力。她的嘴唇鮮紅,像是剛吃過漿果似的。

  跟在她後面的女人走得很慢,步伐僵硬,一隻手壓著腹部。她的臉色慘白,與女巫那鮮紅的嘴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蕤往屋子中央走去,邊走邊將她那僵直的手劃過一張張牌桌,連看都不看一眼。當她來到酒吧中心,也就是小頑皮目光的正下方時,她依次盯著那些沉默的牲口販子和市民們。

  「你們大多數人都認識我!」她大聲喊道,嗓音嘶啞,又因缺乏力度而停了下來,「你們當中那些想要迷藥,想讓羊兒在自己的鞭子下服服帖帖,對岳母大人無休無止的嘮叨感到厭煩的人,都認識我。我是蕤,庫斯的智慧女神,在我身邊的這位女士是昨晚放了三個殺人犯的那女孩的姑媽……同時,也正是這個女孩殺了你們市的治安官和一個好小夥——他已經結婚了,孩子也即將出世。他舉著無助的手站在那女孩面前,祈求她看在他妻子和即將出世的孩子的分上,饒他一命,可是她還是開槍殺了他!她真是殘忍!沒有人性!」

  人群裡掀起一陣小聲的議論,蕤舉起她那蒼老的骨節突出的手,房子裡立即安靜下來。她慢慢地轉了一圈,把在座的人一個個看了一遍,手仍舊舉著,就像是全世界最老最醜的職業拳擊手。

  「陌生人來了,還受到了你們的歡迎!」她用老烏鴉似的破嗓子高聲喊道。「你們接待他們,還給他們麵包吃,如今他們作為報答,用禍害來喂你們!你們所愛戴並仰仗的人死去了,豐收的美好時光被毀了,天知道過了年末,還會出什麼禍患!」

  這時又是一陣騷動,聲音更大了。她說到了他們心靈最深處的恐懼:今年的不幸會不斷蔓延,甚至波及到那些新繁殖的家畜,要知道,新的家畜正在外弧沿線充滿希望地慢慢繁衍。

  「但他們已經走了,看樣子不會再回來!」蕤繼續說,「如果是這樣,那就最好——為什麼要讓陌生人的血玷污我們的土地?但還有另外一個人……

  一個和我們一起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她背叛了自己的家鄉,禍害自己的同類。」

  最後一句話,她是用壓低的嘶啞嗓音說出來的,她的聽眾們為了聽清,不得不把身子往前湊,個個神情陰鬱,雙眼圓睜。科蒂利亞,蕤旁邊那個蒼白消瘦的女人,穿著褪了色的黑連衣裙,女巫把她拉到前面,讓她像個木偶和口技表演用的假人似的站著,並且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了一番……但這番耳語還是傳進了在座每個人的耳朵:「來吧,親愛的。把你跟我說的告訴他們。」

  科蒂利亞用死沉沉的聲音意味深長地說:「她說她不會做市長的小情人,她說他配不上自己。接著她勾引了威爾·迪爾伯恩。她把身體獻給他,條件就是要回到薊犁,當他的妻子……接著就是哈特·托林被謀殺。迪爾伯恩為她殺了人,他對她垂涎三尺,因此殺人也樂意。他的朋友們做了幫兇;據我所知,他們也玩了她。萊默長官一定是半路截住了他們,或者是正好被他們撞見,他們臨時興起就把他也幹掉了。」

  「畜生!」佩蒂叫道。「卑鄙的小雜種!」

  「親愛的,現在跟他們講講,需要做些什麼防止下一個季節再遭不測。」

  蕤柔聲細語地說。

  科蒂利亞·德爾伽朵抬起頭,把四下的人們環顧了一遍。她吸了一口氣,把混雜著伯爵酒、牛肉、煙味和威士忌的酸腐的氣味一併深深吸入她那老處女的心肺。

  「抓住她。你們一定要抓住她。我說這話,是帶著愛和悲痛的。」

  沉默。他們交換著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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