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
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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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收割節前夜,科蒂利亞一直沒有上床睡覺。她整個晚上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沒合過眼;雖然腿上放著針線活,但她並沒有多織一針,也不曾拆去一線。現在,晨曦已漸漸變成十點的陽光,她仍舊坐在同一張椅子上,茫然若失地盯著外面。那裡有什麼可看的呢?一切都付之東流——托林會給蘇珊和她孩子的一筆財富泡湯了,如果他還活著,肯定會在遺書裡寫上這一筆;想在這個小城提升身價的希望破滅了,所有為將來做的打算都砸了,居然被兩個管不住褲腰帶的年輕人付之一炬。 她坐在舊椅子上,針線活放在膝頭,蘇珊抹在她臉上的煤灰像烙印似的格外顯眼,她心想:總有一天,他們會發現我死在這張椅子上——又老,又窮,被忽略,被遺棄。那個忘恩負義的孩子!枉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窗子上細微的刮擦聲把她從游離狀態中驚醒。她不清楚這聲音在侵入她的意識之前持續了多久,但聲音一牽動她的神經,她立刻把針線活放到一邊,起來看個究竟。可能是鳥在啄窗,或者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在玩收割節的惡作劇。不管是什麼,她都要把弄出聲音的東西趕走。 一開始,科蒂利亞什麼也沒看見。當她正想轉過臉時,她發現院子邊有一匹小馬和一輛手推車。那推車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黑色的,上面畫著金色的圖紋——小馬低垂著頭站著,並不在吃草,而是一副跑得半死的樣子。 她正緊皺眉頭看著,一隻扭曲的髒兮兮的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那手舉到空中,又刮起窗玻璃來。科蒂利亞倒吸了一口冷氣,雙手撫在胸前,心怦怦怦地亂跳。她後退一步,小腿擦到火爐的圍欄,不由尖叫了一聲。 又長又髒的指甲在玻璃上又劃了兩次,然後消失了。 科蒂利亞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猶豫不決地走向門口,在木柴箱邊停下,找了塊不大不小的木頭拿在手裡。以防萬一。然後,她拉開門,站在屋角,深深吸了口氣,走到靠花園那一邊,舉起了木棍。 「快滾出來!趁我還沒動手,快滾!」 眼前的東西讓她頓時說不出話來:一個老得可怕的女人緩緩穿過屋邊被霜凍死的花圃——向她爬過來。這乾癟醜老太的絲絲白髮(僅剩的幾根頭髮)垂在面前。面頰和眉毛上有好多膿瘡,都已潰爛;嘴唇開裂,血順著尖尖的長肉瘤的下巴滴下來;眼角膜變成了污濁的灰黃色。她邊爬邊大口大口喘著氣,發出又粗又嘶啞的聲音。 「善良的女人,幫幫我,」那妖精似的東西氣喘吁吁地說。「來幫我一把吧,我累得快支撐不住了。」 握著木棍的手放了下來。科蒂利亞感到難以置信。「蕤?」她疑惑地低聲問。「是蕤嗎?」 「嗯,」蕤有氣無力地說,吃力地用手抓著冰冷的地,繼續在萎謝的花叢中往前爬。「幫幫我。」 科蒂利亞退了一步,臨時找來的木頭垂在膝蓋旁。「不。我……我不能把你這樣的人留在我家裡……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很難過,但是……你知道,我名聲很好……人們總是密切關注著我,他們真是這樣……」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盯著高街,仿佛生怕看到她家門外擠了一堆市民,垂涎地注視著,蠢蠢欲動,交換著卑劣的謠言,但那裡一個人都沒有。罕佈雷很安靜,所有大小道路空蕩蕩一片,收割節向來能聽到的歡呼喧鬧聲銷聲匿跡了。她回過神來看著殘敗的花叢中的東西。 「你的侄女……幹的……」地上的東西無力地說。「一切……都是她的錯……」 科蒂利亞一鬆手,木棍落下來,撞在腳踝上,但她卻全然未覺。她的手在身前握成兩個拳頭。 「幫我一把,」蕤低語。「我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我們……我們一起想辦法,我們倆……靠女人的智慧……想辦法……」 科蒂利亞猶豫片刻,走到老婆子身邊,蹲下來,用一隻手臂挽住她,生拉硬拽地把老太婆拖了起來。蕤的身上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肉體腐爛的臭氣。 科蒂利亞扶著女巫走進房間,女巫瘦古嶙峋的手指撫著她的面頰和脖翼。科蒂利亞感到渾身難受,但她強忍著沒有推開她的手,直至把她帶到一張椅子前。蕤一屁股坐下去。口裡喘著粗氣,另一頭放屁,兩頭出氣。 「聽我說。」老女人虛弱地說。 「我聽著呢。」科蒂利亞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她旁邊。她可能快死了,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睛一旦盯著你,再想把臉轉開就很難。蕤把手指伸進滿是污垢的上衣,取出一個銀燦燦的符咒之類的東西,迅速地來回移動,好像在做禱告。一夜沒睡的科蒂利亞不由得昏昏欲睡了。 「其他人我們管不了,」蕤說,「玻璃球從我的掌心被搶走了,但她——!她被帶回到市長府邸,也許我們能處置她——是的,我們可以這麼做。」 「你處置不了任何東西,」科蒂利亞漠然地說。「你快死了。」 蕤呼哧呼哧冷笑,嘴角流下一滴泛黃的口水。「死?你錯了!我只是累壞了,需要恢復一下精力。聽我說,科蒂利亞,海勒姆的女兒,帕特的妹妹,聽我說!」 她用一隻乾瘦的手臂(卻出奇地強壯)鉤住科蒂利亞的脖子,把她的頭湊近。與此同時,她舉起另一隻手,在科蒂利亞瞪大的眼前轉動銀符。醜老太婆小聲念念有詞,不一會兒,科蒂利亞理解地點點頭。 「那就著手行動吧,」老婆子說著,鬆開了手。她疲憊之極地倒回靠椅。 「現在,我支撐不了多久了。我要一點時間恢復體力。你先張羅。」 科蒂利亞穿過房間,到廚房去了。在手動水泵旁的桌子上,放著一塊砧板,裡面插了兩把鋒利的菜刀。她拿了一把走回房間。她的眼神迷離恍惚,蘇珊也曾有過這樣的眼神,當時她和蕤站在蕤小屋的門口,籠罩在吻月的光芒中。 「你會報復她嗎?」蕤問。「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個。」 「年輕漂亮的小姐,」科蒂利亞喃喃低語,幾乎聽不出她在講什麼。空著的手輕飄飄舉到臉上,捂著煤灰斑斑的臉。「會的。我要讓她付出代價,說到做到。」 「以死亡為代價?」 「對。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死神召喚的是她,」蕤說,「你不用怕。科蒂利亞,快幫我恢復體力。把我要的給我!」 科蒂利亞從上往下解開連衣裙的扣子,拉開衣襟,露出扁平的胸部,大約從去年起,她的肚子開始向外凸起,有了點小肚子,但腰部的線條依舊隱約可見,刀就是用在這個部位。她把刀切人內衣,深入表皮。血滲透了白色的棉布。 「啊,」蕤輕聲驚歎道。「像玫瑰。我一直夢想著玫瑰,盛開的玫瑰。走近些!」她伸手摟住科蒂利亞的腰背,把她拖近,抬眼瞧了瞧科蒂利亞的臉,然後笑著舔起嘴唇來。「很好,這樣很好。」 科蒂利亞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庫斯的蕤把頭埋到她內衣紅色的切口上,吮吸起來。 20 羅蘭三人盤坐在高高的草叢中,聽到輕微的馬具和帶扣的叮噹聲漸漸放大,羅蘭起初一陣高興,但當聲音越來越近——近得足以聽到竊竊私語的人聲和馬蹄聲時——他開始擔心。騎馬人從他們附近走過是一回事,但如果運氣夠差,那些人取道徑直迎面而來,他們三個人的命運就很可能會像田間的一窩鼴鼠,被不長眼的犁刀活活砍死。 命運決不會讓他們走到那一步,遇到那樣的結局,不是嗎?在如此廣袤的惡草原,騎兵隊怎麼會偏偏選羅蘭三人盤踞的路線呢?但隊伍依舊在逼近,帶扣的聲音和人群的話音愈加清晰了。 阿蘭有些慌恐地看著羅蘭,往左邊指了指。羅蘭搖搖頭,兩手拍拍地,示意原地不動。他們別無選擇;這個時候轉移陣地而不被發現是不太可能的了。 羅蘭拔出槍。 庫斯伯特和阿蘭也不約而同地抽槍以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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