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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9

  雖然我的蘇珊不算盡善盡美,但她總是很準時,帕特·德爾伽朵過去常說。那孩子,驚人地準時。

  收割節的前一天,這一點得到了驗證。太陽下山後不到十分鐘,蘇珊騎馬繞過自己的房子,向旅者之家奔去,一路上在高街留下暗紫色的影子。

  考慮到是收割節前的最後一晚,街道這般冷清不禁讓人覺得奇怪;上星期每晚在翡翠之心演奏的樂隊今天銷聲匿跡了;雖然間或能聽到爆竹聲,但沒有嬉戲歡笑的孩子們;只有一部分彩燈被點著了。

  稻草人似乎無處不在,躲在每一個濃重陰影籠罩中的門廊上窺視。看到它們空洞而斜視的白眼睛,蘇珊不寒而慄。

  旅者之家的狀況同樣古怪。拴馬柱滿得找不出空位(甚至還有馬被拴在街對面商鋪外的柵欄上),每個窗戶都燈火通明——那麼多窗戶,那麼多燈光,酒吧看起來就像漆黑一團的海上停泊的一艘巨輪——但沒有平常的騷動和歡騰,一切都凝滯在席伯鋼琴裡泉湧而出的狂歡曲裡。

  她能想像出裡面客人的樣子——大概有一百人,可能更多…圍坐著喝酒,不苟言笑。沒有人向撒旦球道拋骰子,並為擲出的結果雀躍或歎息;沒有閒言碎語引起的鬥毆。僅僅是一群男人喝酒,離她心愛的人和夥伴們關押的地方只有不到三百碼的距離。今晚,這裡的人除了喝酒以外不會幹其他任何事。如果她走運的話……鼓足勇氣,再加上一點運氣……

  她低聲說了個什麼詞,然後把派龍牽到酒吧門前。突然暗處出現了一個人影,她繃緊了神經。借著橙黃的月光,她看到了錫彌的臉。她松了一口氣——甚至還噗哧笑了出來,笑她自己有點神經過敏了。她知道,他也是他們卡一泰特的一部分。如果她說錫彌自己也知道,會有什麼奇怪的嗎?「蘇珊,」錫彌小聲說,一邊摘下寬邊帽,貼在胸前。「我一直在等你。」

  「為什麼?」蘇珊問。

  「因為我知道你會來。」他回頭看了一眼旅者之家,那就是一團漆黑的東西,向四面八方濺著瘋狂的光。「我們要設法讓阿瑟和他們幾個脫身,是不是?」

  「我希望能成功。」她說。

  「必須成功。人們都在裡面,他們不說話,他們不用說話。我知道,蘇珊,帕特的女兒,我知道。」

  在這點上,她覺得他說的是對的。「克拉爾在裡面嗎?」

  錫彌搖搖頭。「去市長府了。她告訴斯坦利,她要幫忙梳洗打扮屍體,後天葬禮上要埋,但我覺得她不會參加葬禮。我覺得靈柩獵手們要走了,克拉爾會跟他們一起走。」他抬起手揉揉眼睛。

  「錫彌,你的騾子——」

  「準備好了,我弄了根長韁繩。」

  她張著嘴瞪著他。「你怎麼知道——」

  「就像我知道你會來一樣,蘇珊小姐。我就是知道。」他聳聳肩,隨手指了一下。「卡布裡裘斯在後面。我把它拴在廚房的水泵上了。」

  「很好。」蘇珊伸手到放小爆竹的鞍囊裡掏了半天。「給,拿著。你有沒有火柴?」

  「嗯。」錫彌把爆竹塞進前面的口袋裡,沒有問任何問題。由於蘇珊一生從未進過旅者之家,她又向錫彌提了一個問題。

  「錫彌,他們進酒吧之後,外衣、帽子和長披肩都放在哪裡?他們肯定會把那些東西脫下來的,因為喝酒使人發熱。」

  「啊,對。他們把衣服放在門裡面的一張長桌上。等他們準備回去時,總會有人因搞混了拿錯了發生口角。」

  她點點頭表示明白,腦子奮力地迅速運轉著。他站在她面前,手裡仍舊拿著寬邊帽貼在胸前,看她做自己無法做的事……至少按一般人的理解,錫彌是不會思考的。過了一會兒,她把頭抬了起來。

  「錫彌,如果你幫助我,你就再也不能待在罕佈雷了……不能待在眉脊泗……不能待在外弧。如果我們離開這裡,你就得跟我們一起走。你得清楚這一點。明白嗎?」

  她看出來他明白。「啊,蘇珊!跟你一起走,和威爾·迪爾伯恩和理查德『斯托克沃思,還有我最要好的朋友阿瑟·希斯先生一起走!到內世界去!我們會看到房屋,雕像,像仙女公主一樣的女人,還有——」

  「如果被抓,等著我們的就是一條死路。」

  他收起了微笑,但眼中沒有動搖的神情。「是啊,被逮住的話很可能就沒命。」

  「你還願意幫我嗎?」

  「卡布裡裘斯已經安好馬鞍了。」他重申了一遍。蘇珊覺得這個回答足夠了。她抓住錫彌按著寬邊帽的手(帽頂已經壓得很皺了,這不是第一次)。

  她偏過身子,一隻手抓著錫彌的手指,另一隻手按著馬鞍,親吻了他的臉頰。

  錫彌臉上綻放出了微笑。

  「我們會盡力,對不對?」她問他。

  「對,蘇珊,帕特之女。我們要為朋友們盡力。盡全力。」

  「好,聽著,錫彌。仔細聽我說。」

  她開始講,錫彌專注地聽著。

  1O

  二十分鐘後,脹鼓鼓的橘色月亮像孕婦登陡坡似的艱難掙扎著,爬到城裡所有房屋的上頭,此時,一個牧人牽著騾子走在希爾街上,朝治安官辦公室的方向走去。希爾街的盡頭籠罩在陰影中。翡翠之心附近還有點亮光,但就連公園也荒涼冷清(過去每年這個時候,公園總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燈火通明)。幾乎所有的售貨亭都關門打烊了,只有幾個算命先生還開著鋪子招攬生意。其實,今晚所有的運道都糟糕透頂,但人們仍然來算命——難道人們不總是這樣嗎?牧人裹著一條厚重的披肩;如果這個男孩有女人般的豐胸,會被披肩遮得嚴嚴實實。他帶了一頂碩大的,汗跡斑斑的寬邊帽;如果他生就一張女人的俏臉,照樣會被整個掩起來。帽子的寬帽檐下面,傳出《無憂之愛》的輕吟歌聲。

  騾子背上綁了一大捆東西,鞍子被埋在底下——那捆東西可能是布料或衣服之類,在陰暗中難以仔細辨認出來。最有意思的是掛在騾子脖頸上的玩意,像是一種特別的收割節符咒:長繩上串著兩頂寬邊帽和一頂牲畜販子常戴的氊帽。

  當牧人接近治安官辦公室時,歌聲停止了。要不是從一個窗戶裡透出來一絲昏暗的燈光,這個地方簡直好像廢棄已久了。門廊前的搖椅裡,躺著一個滑稽的稻草人,它身上套著赫克·艾弗裡的一件鑲邊馬甲,別著一個鍍錫星形胸針。沒有警戒;沒有任何跡象顯示眉脊泗人最恨的三個傢伙被扣押在裡面。現在,牧人還隱約聽到吉他聲。

  音樂聲夾雜在稀疏的爆竹聲中。牧人扭過頭向後看去,看到身後有個模糊的人影。人影向他揮手。牧人點點頭,招手示意,然後把騾子拴在拴馬柱上——就是很久之前,夏天的那個早上,羅蘭和他的夥伴們來拜訪治安官時拴馬的柱子。

  11

  門沒鎖——沒人覺得有必要上鎖——戴夫·霍利斯正煞費苦心,不厭其煩地反複試彈名為《討厭的米爾斯上尉》的曲子,他已經試了不下兩百次了。在他對面,治安官艾弗裡坐在辦公椅上,身子向後仰著,十指交叉放在大肚皮上。房裡閃動著柔和的橘黃色燈光。

  「戴夫先生,你要是再彈下去的話,就不用費勁處決我們了,」庫斯伯特·奧古德說。他站在一個牢房的門後面,雙手握著牢門的柵欄。「我們會自行了斷的。出於自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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