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四三


  倫吉爾把布萊因·胡克的兒子魯弗斯安插在倒數第三排。魯弗斯·胡克掐准了時間,大聲問:「他們認罪了嗎?」

  「是的,」倫吉爾說。「對兩起謀殺,他們供認不諱,認罪的時候還引以為豪,自鳴得意。」

  此話引起下面一片譁然,人群湧動起來。倫吉爾的話像波浪翻滾似的從前排一直往後傳,一張張嘴巴像在玩接力遊戲:居然引以為豪,居然引以為豪,他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殺了人,居然還自鳴得意。

  人們緊抿雙唇,握緊拳頭。

  「迪爾伯恩說喬納斯和他的朋友發現了他們正在進行的工作,然後透露給了萊默。他們殺萊默是為了滅口,以便他們能順利完成任務。殺托林是以防萊默已經向市長報告了此事。」

  這些話簡直就是瞎扯,拉迪格曾這樣說過。喬納斯笑著點頭表示同意。

  對,他說,純粹瞎扯,但沒關係。

  倫吉爾準備接著回答問題,但沒有人提問。聽眾中只有低聲的討論和陰鬱的表情,還有人們轉換站姿時收割節符咒發出的輕微撞擊聲。

  三個男孩已經被關進監獄。關於接下來怎麼處置他們,倫吉爾並沒有發表意見,也沒人問起這事。他說,原計劃第二天進行的一些活動——遊戲,騎馬,賽跑,南瓜雕刻比賽,攀爬,猜謎比賽以及舞蹈——由於慘案的發生將被取消。當然,關鍵的活動將按原計劃進行,也就是那些傳統項目:牛及其他牲畜鑒別,牽馬,剪羊毛,牲畜養殖會議,還有拍賣:馬,豬,奶牛,綿羊。月明之時將有篝火晚會,到時將燃起篝火,焚燒稻草人。收割節將以殺人樹告終,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項習俗從古流傳至今,沒有人知道它已經延續多少年了。也許這個習俗會一直延續到世界末日。

  「篝火將會點燃,祭祀的稻草人將在篝火上焚燒,」艾爾德來得·喬納斯叮囑過倫吉爾。「話說到此就行了。你需要說的就這麼多。」

  他說的是對的,倫吉爾眼前的景象就證實了這一點。在每個人的臉上,不僅僅是行使正義的決心,還表露出一種肮髒的渴望。在眉脊泗,有一些老風俗、舊習慣被遺留下來,紅手稻草人就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儀式:殺人樹。這個儀式自出現以來已經傳了好幾代人(偶爾會選擇山裡隱秘的地方舉行儀式),但有時世界已經向前轉換,它卻反而回到最原始的狀態。

  演講要簡要,喬納斯說過,這不愧為忠告。在和平時期,倫吉爾不需要像喬納斯這樣的人,但在這種情形下,他倒是很管用的。

  「上帝賜予你們和平,」他說,然後往後退了一步,手臂在胸前合攏,雙手放在肩膀上,以此表示他的講話結束了。「上帝賜予我們每個人和平。」

  「祝天長夜爽。」他們異口同聲低聲說道。接著,眾人紛紛散去,繼續他們在收割節前一天的活動。倫吉爾知道,他們中有很多人會去旅者之家和海景旅館。他舉起一隻手,捋了下眉毛。他討厭站在公眾面前,今天尤其如此,但他覺得事情進展還算順利。應該說,很理想。

  6

  人群無聲無息地蒸發了。大多數人,正如倫吉爾預計的那樣,紛紛前往酒吧。他們要經過監獄,但沒什麼人朝它多看一眼……那些忍不住要張望的人也只是偷偷摸摸地匆匆掃了一眼而已。監獄的走廊空無一物(一個紅手稻草人癱在治安官艾弗裡的搖椅裡),和往常陽光明媚的下午一樣,門微掩著。毫無疑問,幾個男孩就被關在裡面,但看起來他們並沒有受到嚴密的監控。

  如果人們在去旅者之家和海景旅館的路上集合起來,他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羅蘭和他的夥伴們弄出來。但事實是,他們從監獄經過時都低著頭,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趕往喝酒的地方。今天還不是時候。今晚也不是。

  但是,明天——

  7

  離老K酒吧不遠處,領地斜坡牧場上的景象使得蘇珊收住韁繩,驚訝得張大嘴巴呆坐在馬背上。在她東面很遠處,至少有三英里的距離,十二個牧人正在鮫坡上趕著馬群,她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馬群:足有四百頭之多。

  它們懶洋洋地跑動著,按牧人指揮的方向移動。

  可能馬兒認為要到牧場過冬了,蘇珊猜測。

  但它們並沒有朝牧場的方向移動;馬群無比龐大,如同草原上飄浮的雲影,向西飄往懸岩。

  蘇珊原本就相信羅蘭所說的一切,眼前的一切更讓她把這件事和個人情感聯繫起來,直接和去世的父親聯繫起來。

  馬匹,那是當然了。

  「混蛋,」她喃喃道。「偷馬的混蛋。」

  她掉轉馬頭,朝燒毀的牧場騎去。她的身影在右邊漸漸拉長。頭頂上,魔月在白日的天空中詭異地閃爍。

  8

  她本來擔心喬納斯在老K酒吧留了人手——但其實她也不覺得有這個必要,這種恐懼顯得毫無根據。自從五六年前被一場大火燒毀後,牧場還是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內世界的三個男孩來了後也沒什麼改觀。但她能在這塊土地上看到早上衝突的痕跡。她走進他們三人就寢的屋子,馬上注意到地板上敞開的洞。喬納斯拿了阿蘭和庫斯伯特的槍後忘記把木板蓋回去了。

  她穿過床鋪之間的狹窄走道,在洞口邊單腿跪下,朝洞裡張望。什麼也沒有。她開始懷疑她要的東西是不是放在這裡——這個洞不夠大。

  她停在原地,看著那三張床。哪張是羅蘭的呢?她相信自己能分辨出來——她可以用鼻子判斷,她對羅蘭頭髮和肌膚的氣味非常熟悉——但她覺得最好還是把那絲衝動拋到腦後。她現在需要敏銳的頭腦和迅速的行動——不能停留,不能回頭。

  灰燼,科蒂利亞姑媽的話音在她腦中繚繞,但聲音朦朧得幾乎聽不清楚。蘇珊不耐煩地甩甩頭,仿佛要把縈繞腦際的聲音趕出去,然後她跨出了房間。

  雇工房後面什麼都沒有,廁所周遭同樣沒什麼發現。接著,她繞到破舊的廚房裡,在那裡她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兩個曾掛在卡布裡裘斯背上的小酒桶;它們被隨意地丟在廚房裡,並沒有藏起來。

  想到騾子,牽起了她對錫彌的回憶,記得他以男人的高度站著低頭看著她,她看到的卻是一張充滿希冀的男孩的臉。我想收到你的年末親吻。

  錫彌,一個阿瑟·希斯拯救回來的生命。錫彌,冒著惹惱女巫的危險,把本該交給她姑媽的條子交給了庫斯伯特。錫彌,是他把這些酒桶送到這裡的。桶壁上被塗上了煤灰,權做掩飾,蘇珊打開蓋子時,煤灰沾到她的手上和衣服袖子上——更多的灰燼。幸好爆竹還在裡面:拳頭大小的圓形大爆竹和小鞭炮。

  兩種爆竹她都拿了很多,把口袋塞得滿滿的,手裡還抱了一捆。她把爆竹放進鞍囊,然後抬頭看著天空。三點半。她打算黃昏後再回到罕佈雷,這就意味著至少還要等一個小時。也好,這段時間可以用來舒緩心情。

  蘇珊回到雇工房,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羅蘭睡的床。她像小孩做睡前祈禱似的跪在床邊,臉靠著枕頭,深深地吸氣。

  「羅蘭,」她說,聲音模糊不清。「我是多麼愛你。是多麼愛你啊,親愛的。」

  她躺到他床上,頭朝窗子,注視著陽光慢慢隱去。她把手舉到眼前,看了一下手指上沾到的煤灰,本想去廚房前的水泵把手洗乾淨,但又決定不去。讓它留著吧。他們是卡一泰特,眾多卡~泰特中的一個——目的明確,彼此深愛。

  讓這些灰燼留著吧,不管結果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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