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現在不需要他們了。」他陰鬱地看了看雷諾茲的臉色。「迪爾伯恩是個麻煩的小子。我真希望明晚能趕到罕佈雷,在他腳下放一把火。我本來在老K酒吧就可以殺了他。要不是倫吉爾,他已經死在我手裡了。他是個禍根子。」

  說著說著,他的身子耷拉下去,臉色越來越差,像暴風雨來臨前的烏雲飄過太陽。德佩普這時已經修理好馬鐙,向雷諾茲投去不安的一瞥。雷諾茲沒有回應。有什麼意義呢?如果艾爾德來得現在發瘋了(雷諾茲曾經見過這事發生),他們沒法及時逃出射程。

  「艾爾德來得,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幹。」

  雷諾茲平靜地說,但收到了效果。喬納斯直起身子,摘下帽子掛在馬鞍上,把馬鞍翹起的角權當作衣鉤,然後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梳理頭髮。

  「是啊——還有很多事。到那下面去。叫奎恩特弄兩頭公牛來,把最後兩艘裝滿的油罐車拉到懸岩去。他需要帶四個人,把油罐車送到拉迪格那裡。其他人可以先到那裡去。」

  雷諾茲覺得現在問他問題是安全的了,就說:「拉迪格手下其餘的人什麼時候到那裡?」

  「他手下的人?」喬納斯哼著鼻子說。「我們倒希望來的是男人呢,蠢貨!拉迪格手下的半大小子們會借著月色到達懸岩,他們會高舉燕尾旗,讓埋伏在沙漠裡的傢伙們都可看到並感到敬畏。我認為他們要為明天十點的護送工作做好準備……雖然我本來就預料到會派這些小子過來,但明天的情形可能還是會一團糟。不管怎麼樣,好在我們不太需要他們的協助。手頭的情況看來很順暢。現在去,把任務吩咐給他們,然後馬上回來見我,儘快。」

  他轉身嘹望西北方突兀起伏的群山。

  「我們還有自己的事要幹,」他說。「太陽開始落山了,馬上就天黑了。我想儘快離開這個該死的眉脊泗。我漸漸不喜歡這個地方給我的感覺了。一點都不喜歡。」

  9

  特裡薩·瑪麗婭·多洛莉絲·奧夏伊維恩四十歲左右,體態肥胖,面容姣好,生養了四個孩子,她的丈夫叫彼得,是個生性愛笑的牧人。她也在高市賣毛毯和布匹;海濱區很多漂亮精緻的小玩意都是特裡薩·奧夏伊維恩經手置辦的,所以她家過得十分富裕。雖然她丈夫只是個放牧人,但奧夏伊維恩家的家境在其他地方和其他時期足以被認為是中產階級。最大的兩個孩子已經長大成人,離開了家,有一個還離開了領地。第三個孩子正滿心歡喜地盼著能在年末和心愛的人結婚。因此,只有最小的孩子覺察出母親有點不對勁,但她並不知道母親離徹底的瘋狂有多近。

  快開始了,蕤想,一邊貪戀地看著水晶球裡的特裡薩。她馬上就要開始了,不過她先得支開她的孩子。

  收割節前一天,學校不上課,店鋪也只在下午開幾個小時,所以特裡薩差她小女兒去送一個餡餅給什麼人。蕤推測,是送給鄰居的收割節禮物。

  她看到特裡薩給女兒帶上一隻針線帽,一邊把帽檐拉到她耳邊,一邊輕聲叮囑,但聽不到她究竟說了些什麼。東西肯定不是送給附近的鄰居;她需要時間,特裡薩 ·瑪麗婭·多洛莉絲·奧夏伊維恩需要時間。房間很寬敞,有很多角落需要清潔。

  蕤咯咯笑了;但笑聲馬上變成了一陣沉悶的咳嗽聲。角落裡,姆斯提不時抬頭看看這個老女人。雖然它還沒有像主人那樣只剩一把骨頭,但這只貓的情況也不妙。

  女孩手下夾著餡餅,被送出了家門;她停下來,不安地看了母親一眼,接著,門在她面前關上了。

  「現在!」蕤低啞的聲音說。「角落在等著你呢!女人,跪下,做你該做的事吧!」

  特裡薩先走到窗子邊。她對看到的景象感到滿意——她女兒出了門,正沿著高街走——然後回到廚房。她走到餐桌前,在那兒站住,眼神縹緲迷離。

  「唉,還等什麼,現在就幹吧!」蕤不耐煩地喊起來。她不再打理自己肮髒的小屋,也不再在意房子的惡臭或是她自己身上散發的腥臭味。她已經著了巫師彩虹的魔。她正和特裡薩·奧夏伊維恩在一起,後者的屋角在眉脊泗是最乾淨的。也許在整個中世界都是。

  「趕快,女人!」蕤差不多尖叫地說。「幹你的家務!」

  特裡薩仿佛聽見了蕤的催促似的,她解開做家務時穿的衣服,脫下來,折整齊,掛在椅背上。然後,她把整潔的、修補過的長襯裙提起來,露出膝蓋。她走到角落,四肢伏地。

  「對,就這樣,我的寶貝兒!」蕤激動地歡叫起來,差點被湧上來的一口痰嗆著,一邊笑一邊咳嗽。「現在好好幹你的家務活,仔仔細細地幹!」

  特裡薩·奧夏伊維恩往前拉長了脖子,張開嘴,伸出舌頭,舔起屋角來,就像姆斯提舔牛奶那樣舔著屋角。蕤依舊盯著玻璃球,不時拍打膝蓋,興奮地歡叫,身子來回晃著,她的臉漲紅了,而且越來越紅。啊,特裡薩是她最中意的,絕對是這樣!毫無疑問!接下來的幾小時,她將趴在地上,用手和膝蓋支撐身體,屁股翹在空中,舔屋子的各個角落,向隱秘的神祈禱——可能還不是耶穌聖人呢——為了求得寬恕,鬼知道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苦苦懺悔.偶爾右尖東西戳到她舌頭上.她不得不停下.把血吐到廚房的水槽裡。一直以來,第六感都會提醒她及時站起來,在家人回來之前把衣服穿好,但蕤知道這個女人遲早會深陷這種著魔的狀態而不能自拔,遲早會被人發現。也許就是今天——小女孩會提早回來,可能是來要一個硬幣到城裡買東西,進門後驚訝地發現母親趴在地上舔屋角。哎,多麼令人眩暈的景象啊!蕤是多麼期待看到這一幕啊!她是如此的渴望——突然,特裡薩·奧夏伊維恩不見了。她乾淨的小屋不見了。一切都不見了,消逝在升起的一片粉紅色光幕中。幾個星期來,巫師的玻璃球第一次變成一片空白。

  蕤用皮包骨頭、指甲長長的手指抓起玻璃球,使勁搖晃。「你怎麼了,討厭的傢伙?怎麼了?」

  球很重,而蕤的氣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重重地被晃了兩三下後,球從她手裡滾落下來。她馬上撿起來,緊緊抱在乾癟的胸前,簌簌發抖。

  「不,不要這樣,小可愛,」她低聲哼哼。「等你準備好了再回來吧。哎,蕤剛才鬧情緒,但現在她冷靜下來了,她從來都沒想要搖你晃你,她再也不會把你摔掉了,你就——」

  說到一半,她停住了,豎起頭傾聽屋外的動靜。馬匹奔走的聲音越來越近了。不,不對,就在門口。從聲音判斷,有三匹馬。在她心煩意亂的時候,他們已經悄悄到達了。

  那幾個男孩?那幾個討厭透頂的男孩?蕤把球緊緊擁在胸口,眼睛瞪大,嘴唇潮濕。她的手如今已瘦得連玻璃球的粉紅色光亮都可以透過去,照出一根根暗色的東西,那是手骨。

  「蕤!庫斯的蕤!」

  不,不是那幾個男孩。

  「出來,把交給你的東西帶出來!」

  更糟。

  「法僧想要回他的東西!我們是負責來取的!」

  原來是大靈柩獵手。

  「決不,你這個肮髒的白髮老頭,」她輕聲低語。「你永遠不能得到它。」

  她的眼睛哧溜亂轉。頭髮淩亂,嘴巴顫抖,她看上去就像一隻被丟棄在山谷的病狗。

  她低頭看看懷裡的玻璃球,忍不住嗚咽起來。現在,連粉紅的光芒都不見了。整個球就如同死屍的眼球一樣陰沉無光。

  1O

  小屋裡傳出一聲發狂般的尖叫。

  德佩普瞪大眼睛看著喬納斯,皮膚都覺得刺痛。那尖叫聲聽起來根本就不像是人類發出來的。

  「蕤!」喬納斯又喊了一聲。「現在就把東西拿出來,老女人,把東西交給我們!我沒時間跟你玩花招!」

  小屋的門推開了。德佩普和雷諾茲在乾癟醜老太婆走出來的同時拔出了槍。陽光讓她睜不開眼,她的眼睛使勁眨巴著,好像她一生都在洞穴裡度過似的。她把法僧最心愛的玩意高高舉過頭。庭院裡有無數的石頭,隨便選一塊砸下去就是了;即使她瞄得不准,沒有砸到任何一塊石頭上,玻璃球同樣可能被摔碎。

  那樣的話就糟了,喬納斯心裡清楚——有些人是威脅不得的。過去一段時間裡,他把幾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幾個小子身上(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們輕而易舉就被抓了),從來都沒想到過會為這事操心。當時是津巴·萊默提議把梅勒林的彩虹放在蕤這裡的,他認為她是最理想的保管人。

  如今萊默已經死了。如果這裡的事情出了差錯,他就沒法把責任推卸在萊默身上了,不是嗎?接著,更糟糕的是,當他正憤憤地想著他們說不定要拼命逃往西部時,他聽到了德佩普扣動扳機的聲音。

  「把槍收起來,蠢貨!」他怒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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