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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第07章 取回玻璃球

  1

  當妓女和酒吧男招待仍舊茫然地盯著血淋淋的月亮時,津巴·萊默從夢中醒來,打了個噴嚏。

  該死的,到了收割節競感冒了,他暗自抱怨著。接下來的兩天我都要出門,但願這感冒不會——什麼東西在他的鼻底搔了幾下,弄得他癢癢的,不禁又打了個噴嚏。聲音從他狹窄的胸膛裡蹦上來,沖出於巴巴的嘴巴,就像小口徑手槍在這間黑屋子裡開了一槍似的。

  「誰?」他驚叫道。

  無人作答。萊默腦子裡突然顯現出一隻醜陋而兇暴的鳥,白天飛進來,現在正在黑暗中撲騰,就是它在他臉上扇動翅膀。想著想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鳥,臭蟲,蝙蝠,他恨透了這些東西——他的手胡亂地在桌上摸索著那盞煤氣燈,差點把它碰到地上去。

  他把燈湊到身前,那東西又開始撲扇了。這次是沖著他的臉頰。萊默尖叫起來,整個人彈縮到枕頭上,把燈緊緊抱在胸前。他按下燈一側的按鈕,聽到煤氣發出噝噝的聲音,火星冒了出來。燈點亮了,在微弱的光暈中,他看到的不是振翅的鳥兒,而是克萊·雷諾茲坐在床沿上。雷諾茲的一隻手裡拿著一根羽毛,剛才他就是用它在眉脊泗大臣的臉上搔癢的。他的另一隻手藏在斗篷裡,放在膝蓋上。

  自從在城西部邊遠處的樹林裡第一次見面以來——樹林就在愛波特大峽￿下面,法僧的手下拉迪格的主力先遣隊就駐紮在那裡——雷諾茲就沒喜歡過萊默。那晚風很大,他和其他兩個靈柩獵手進入林中的小空地時,萊默和他的陪同倫吉爾、克羅伊登正圍坐在火堆旁,雷諾茲的斗篷在萊默身邊一晃。「您好,斗篷先生。」萊默說,另兩個人都笑了。那原本是個沒有惡意的玩笑話,但雷諾茲可不這麼想。在許多他遊歷過的地方,斗篷並不單純是指「斗篷」而已,它暗指「躬背哈腰」或「俯首稱臣」的人。事實上,它還是用來罵同性戀的一句髒話。雷諾茲並沒想到,萊默很可能(儘管表面精於世故,但也不過是個邊遠省城的官員)根本不知道這個詞另有他意。他只知道,如果有人貶低他,他會盡其所能讓他付出代價。

  萊默還債的日子到了。

  「雷諾茲?你在做什麼?你怎麼進來的——」

  「你叫錯了吧,」坐在床沿上的人回答說。「這裡沒有雷諾茲,只有個斗篷先生。」他從大衣下抽出另一隻手。手裡是一把磨得極鋒利的短刀。當時在低市買這把刀時,雷諾茲就想到會派這個用場了。他提起刀,把十二英寸長的刀刃刺進萊默的胸膛,直穿後背,萊默像一隻蟲子似的被釘在床板上。

  一隻臭蟲,雷諾茲心想。

  燈從萊默手中滑落,滾下床,掉在床頭地毯上,沒有碎。對面稍遠處的牆上扭曲地映出了津巴·萊默垂死掙扎的影子。另一個人影彎著身子,仿佛是一隻饑餓的禿鷹。、雷諾茲舉起剛才拿刀的手,拇指和食指之間的藍色靈柩文身轉到萊默眼前。這是他想讓萊默死前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

  「現在來嘲笑我啊,」雷諾茲說。他笑了起來。「來啊。我洗耳恭聽。」

  2

  快五點的時候,托林市長被一個可怕的夢境驚醒。夢裡,一隻粉紅色眼睛的鳥緩緩地在領地上空盤旋。它的影子所到之處,青草皆黃,樹葉震落,莊稼盡亡。影子正把他治理下綠樹成蔭、安和愉快的領地變成一片荒原。

  這是我的領地,但鳥也是我的,醒來前的一刻,這樣的想法閃過他的腦子。

  他戰慄地蜷縮成一團滾在床邊。我的鳥,我把它帶到這兒,我把它放出了鳥籠。

  看來這個晚上他是無法再入睡了。於是他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然後走進書房,邊走邊把掛在他骨瘦如柴的腿上的睡褲往上提。睡帽上垂著的小球在他肩胛骨間上下跳動;他的每一步都伴隨著膝關節的哢噠聲。

  至於夢境中產生的罪惡感……這個嘛,木已成舟,改變不了了。明天,喬納斯和他的夥伴們就會達成他們來這兒的目的(為此他們得到了高額報酬);明天一過,他們將離開這裡。飛走吧,粉紅眼睛的鳥兒和那致命的影子;飛走吧,回到你來的地方去,把那些靈柩小子一起帶走。年末臨近,他要忙著享受他的小情人了,根本沒有精力多考慮這種事,或者做這種夢。

  另外,沒有可見的跡象,夢境就只是夢境而已,算不得什麼徵兆。

  可見的跡象就是書房窗簾後露出的一雙靴子——只有破舊的鞋尖露在外面——但托林沒朝那個方向看一眼。他的視線被固定在他最喜歡的椅子旁的瓶子上。他沒有清晨五點喝紅酒的習慣,但喝一次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天曉得,他做了個可怕的夢,再說,畢竟——「明天是收割節,」他自言自語,在壁爐邊的高背椅上坐下。「收割節來了,每個人都會做些打破常規的事。」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並不知道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喝的最後一杯酒。

  酒的熱度沖進他胃裡,又爬回喉嚨口,暖暖的,他咳了起來。好多了,啊,好多了。沒有巨鳥了,沒有災禍的影子了。他伸展雙臂,細長瘦削的指頭絞在一起,惡狠狠地把指關節弄得哢噠作響。

  「我討厭你發出那種聲音,你這個皮包骨頭的飯桶。」一個聲音在托林左耳邊響起。

  托林嚇得一躍而起,心跳到了胸口。空酒杯從手裡飛出去,沒有腳毯給它緩衝,酒杯在壁爐上摔成碎片。

  托林還來不及尖叫,羅伊·德佩普已經扒下了市長的睡帽,揪住市長頭上稀疏可憐的幾根頭髮,猛地把他的頭扯過來。德佩普另一隻手裡拿的刀遠比雷諾茲用的那把鈍得多,但足以利索地割斷這個老男人的喉嚨。血噴濺在昏暗的房間裡。德佩普鬆開托林的頭髮,回到剛才藏身的窗簾處,從地上撿起了一個東西。是庫斯伯特的哨兵。德佩普回到椅子邊,把它放在奄奄一息的市長的膝蓋上。

  「鳥……」托林從滿是血的嘴裡擠出一個含混的字。「鳥!」

  「老傢伙,這種時候還能注意到它,你可真是夠機靈的。」德佩普又拽起托林的頭,手裡的刀迅速轉了兩下,老頭的眼球被挖了出來。一個被扔進沒有點火的壁爐裡,另一個被砸到牆上,滑到點火工具的後面。托林的右腿顫抖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還有一件事要做。

  德佩普環顧四周,視線落到托林的睡帽上,然後覺得帽子上垂下的小球能派得上用場。於是他把帽子摘下來,在市長膝蓋上的一攤鮮血裡蘸了一「好了,」他往後站住,輕聲自語。「如果這樣都不能使他們完蛋,世界上就沒什麼能制他們的了。」

  千真萬確。現在,惟一的問題就是羅蘭的卡一泰特是否能被活捉。

  3

  喬納斯把人員安插的具體位置告訴弗朗·倫吉爾:馬廄裡安排兩個人,外面六個人,其中三個躲在生銹的馬具後面,兩個躲在住宅燒毀的廢墟間,還有一個——戴夫·霍利斯——蹲伏在馬廄上面,透過房頂縫隙暗中監視房裡的動向。讓倫吉爾高興的事,小軍團的成員對待這個任務十分認真。儘管他們還都只是孩子,但這些孩子曾與靈柩獵手們過招,並且占了上風。

  直到他們走到離老K酒吧不遠處、大聲喊就能讓屋裡人聽見之前,都好像是治安官艾弗裡在指揮。接下來,倫吉爾取而代之,他一個肩頭上吊著機關槍(他的腰板子和二十歲時一樣直),開始發號施令。艾弗裡看上去有點緊張,聲音像是喘不過氣似的,不過他對此並不惱怒,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我將依照吩咐,告訴你們每個人的具體位置,這是個周密的計劃,我沒有異議,」倫吉爾對他的小軍團說。在暗淡的光線下,他們的臉模糊不清。

  「我自己想補充一點。雖然我們不必給他們一條生路,但最好還是留活日——要把他們留給領地來處置,留給這裡的普通民眾來了結整件事。我再強調一遍:如果不得已,允許開槍。但如果讓我發現你們任何一個無緣無故就開槍打人,小心我扒了你們的皮。明白了嗎?」

  下面沒有反應。看來他們都明白了。

  「好吧,」倫吉爾鐵青著臉說。「我給你們一分鐘的時間,檢查一下你們的馬蹄和馬鐙是不是都裹好了,不會發出聲音。接下來,我們接著往前走。

  從現在開始,誰也不許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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