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4

  那天早上六點十五分,羅蘭、庫斯伯特和阿蘭走出雇工房,在門廊上一字站開。阿蘭正在喝咖啡。庫斯伯特邊打哈欠邊伸懶腰。羅蘭在扣襯衫,看著西南方向的惡草原。他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伏擊,他想的是蘇珊。她的淚水。貪婪的卡,我是多麼的恨它,她曾經這樣說。

  他的直覺沒有被喚起;阿蘭的感應——察覺到喬納斯殺了他們鴿子的感應——也沒什麼動靜。至於庫斯伯特——「又是安靜的一天!」這個活寶對著黎明的天空高呼。「又是優雅的一天!又是沉寂的一天,惟一驚擾這份靜寂的只有愛人的歎息聲和馬蹄的敲擊聲!」

  「又是你胡言亂語的一天,」阿蘭說。「走吧。」

  他們穿過前院向外走去,根本沒有察覺到有八雙眼睛盯上了他們。他們越過埋伏在門邊的兩個人進了馬廄,那兩人一個躲在一把舊耙子後面,另一個隱藏在於草堆裡,兩人都拔出了槍。

  只有拉什爾覺察到有些不對勁。它用力跺腳,轉著眼珠,當羅蘭要把它拉出馬廄時,它拼命地往後退。

  「嗨,夥計,」他說,四處查看了一番。「我想是因為蜘蛛吧。它討厭蜘蛛。」

  馬廄外,倫吉爾站起身來,雙手向前一揮。他的手下們悄悄轉移到馬廄前。戴夫·霍利斯持槍守在屋頂上。他的眼鏡已經摘了下來,塞在汗衫口袋裡,以防眼鏡反光暴露自己。

  庫斯伯特把他的馬牽出馬廄。阿蘭緊隨其後。羅蘭最後一個出來,用力拽著那匹驚慌跳躍的公馬。

  「快看,」庫斯伯特興高采烈地說,仍然沒有注意到已經有人站在他和他朋友們的身後。他指著北面。「形狀像熊的雲!好運——」

  「別動,臭小子,」弗朗·倫吉爾叫道。「腳不許挪動半步。」

  阿蘭卻開始轉身——完全是出於驚駭——一陣細微的喀噠聲起伏響起,仿佛很多幹樹枝突然一同被折斷。那是手槍和短火槍扳機扣動的聲音。

  「不,阿蘭!」羅蘭驚叫道。「別動!別!」他的嗓音中,絕望像毒藥毒性發作似的升起,憤怒的眼淚掛在眼角……但他站在原地沒動。庫斯伯特和阿蘭也必須安靜地站著。如果他們動一下,就會被槍打死。「不要動!」他重複了一遍。「你們兩個,都不要動!」

  「明智之舉,臭小子。」倫吉爾的話音拉近了,伴著幾個人的腳步聲。「把手放到身後。」

  兩個人影漸漸移動到羅蘭兩側,在清晨的陽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從左邊影子的體積來判斷,他猜測那是治安官艾弗裡。他今天不太會用白茶招待他們了吧。另一個影子肯定是倫吉爾的。

  「趕快,迪爾伯恩,不管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把手放到身後。放在腰後面。你們都被槍頂著。如果我們最終只抓到兩個活口,而不是三個,我們的日子照樣過。」

  不給我們一點機會,羅蘭心想,他心裡突然湧起一陣古怪的驕傲,同時又覺得有些好笑。儘管這樣,他還是嘗到了一絲苦澀;很苦。

  「羅蘭!」是庫斯伯特,他的聲音中流露出極度的痛苦。「羅蘭,別聽他的!」

  但羅蘭別無選擇,他把手放到背後。拉什爾發出一聲微弱的嘶叫——好像在責難他,說這樣做是很不對的——然後碎步跑到門廊邊。

  「你會感到手腕遇到了金屬,」倫吉爾說。「手銬。」

  兩個冰冷的圓圈套進了羅蘭手上。哢噠一聲,手銬的弧圈緊緊扣在他手腕上。

  「很好,」另一個聲音說。「到你了,小子。」

  「如果我這麼做,就不是人!」庫斯伯特的話音顫抖到幾乎歇斯底里的程度。

  只聽砰的一聲,接著是痛苦的一聲低吼。羅蘭回過頭,看到阿蘭一條腿跪在地上,左手掌按著額頭。血沿著臉頰流下來。

  「想讓我再給他來一下嗎,呃?」傑克·懷特質問。他手裡倒握著一把老手槍,槍靶在前。「我說得出,做得到;大清早的,我正準備活動活動手臂。」

  「不要!」庫斯伯特驚駭得聲音發顫,痛不欲生。他身後並排站著三個帶武器的人,正緊張地盯著他。

  「那就乖乖的,把手放到身後。」

  庫斯伯特忍住眼淚,照做了。副手布裡奇把手銬套到他手上。另外兩人把阿蘭從地上扯了起來。他打了個趔趄,然後牢牢站住,手銬也把他銬上了。他和羅蘭的視線相遇,阿蘭勉強地笑了笑。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是可怕的清晨伏擊中最難受的一刻。羅蘭對他點頭示意,暗自發誓:他再也不會讓這樣的事重演,就算他要活一千年,也不會讓人再一次這般對待他。

  今天早晨,倫吉爾沒有系領帶,他圍著一條圍巾,但羅蘭覺得他還穿著好幾個星期前在市長的歡迎宴上穿過的那套老式外套。倫吉爾旁邊站著的那個人喘著粗氣,興奮、焦慮、自以為是,正是治安官艾弗裡。

  「孩子們,」治安官說,「你們因觸犯了領地的法律被依法逮捕。現以叛國罪和謀殺罪指控你們。」

  「我們殺過誰?」阿蘭冷漠地問,小軍團裡一個成員哈哈大笑,是出於吃驚還是嘲諷,羅蘭一下子分不清楚。

  「市長和他的大臣,想必你心裡很清楚,」艾弗裡說。「現在——」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羅蘭愕然地責問。他是在跟倫吉爾說話。「眉脊泗是你的家鄉;在墓地裡,我看到了你長眠於此的父輩們。你怎麼能對生你養你的地方做出這種事,倫吉爾先生?」

  「我沒有興趣站在這裡和你廢話,」倫吉爾說。他的視線越過羅蘭的肩膀。「阿爾瓦雷斯!把他的馬牽過來!對於他們這麼機靈的小子來說,手背在身後照樣能騎馬——」

  「不,告訴我,」羅蘭打斷他。「別想隱瞞,倫吉爾先生——和你一起來的都是你的朋友,沒有一個不是你圈子裡的人。你怎麼能這樣做?如果你碰巧遇到你母親衣服掀開著在睡覺,你會強姦你自己的母親嗎?」

  倫吉爾的嘴巴抽搐了一下——不是因為羞恥或尷尬,而是出於對那句話瞬間油然生起的厭惡,接著那老牧場主看著艾弗裡。「他們在薊犁時被教導講話要注意分寸,是不是?」

  艾弗裡手裡握著把來複槍。他舉著槍柄,一步步逼近帶著手銬的槍俠。

  「我會教會他們怎麼恭敬地跟上層人士講話,我來教他們!只要你發一句指令,弗朗,我就把他的牙打下來!」

  倫吉爾一把拉住他,表情疲憊。「別犯傻。我不想讓他躺在馬鞍上回去,除非他死了。」

  艾弗裡放下槍。倫吉爾轉向羅蘭。

  「你活不到聽得進勸告的那一天了,迪爾伯恩,」他說,「但我還是要給你一個勸告:成王敗寇,人往高處走。要想知道風是怎麼刮的,得到風向變了「你已經忘了你父親的臉,你這個四處鑽營的卑鄙小人。」庫斯伯特一字一頓地罵道。

  這句話在倫吉爾身上產生的效果,是羅蘭剛才關於他母親的話不曾達到的——他滄桑的臉突然刷的一下紅了。

  「把他們弄上馬!」他說。「我要他們一個小時之內滾進監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