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
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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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把卡布裡裘斯背上的酒桶卸下來。蘇珊從長袍裡掏出一個壞了的馬嚼子,用鋒利的那頭撬開了一個桶的蓋子。然後.她把馬嚼子扔給錫彌,錫彌把另一個桶的蓋子也撬開了。格拉夫的強烈氣味溢滿了整個貨棚。 「接著!」她扔給錫彌一塊軟布。「儘量把它擦乾。它們外面有東西包著,所以有點濕問題也不大;但最好還是能確保安全。」 他們把酒桶裡面擦乾,蘇珊還時不時緊張地朝門口張望。「好了,」她說。「很好。你看……那裡有兩種。我相信沒人能察覺東西少了,那裡的火藥多得足夠炸毀半個世界了。」她一手提著長袍的衣邊,匆忙走進貨棚的暗處,靴子發出砰砰的響聲。她回到錫彌身邊的時候.手裡抱滿了包好的包裹。 「這些比較大。」她說。 錫彌把蘇珊手裡的包裹裝進其中一個木桶。總共十二個包裹,錫彌摸了摸,感覺裡面是圓圓的東西,每個有小孩拳頭那麼大。大爆竹。他剛剛把東西裝好,蓋上蓋子,蘇珊又抱了一懷小包裹走了過來。他把它們裝進另一個酒桶。摸得出來,這回是小爆竹,就是那種不僅能劈啪作響,還能閃射彩色焰火的爆竹。 蘇珊一邊幫他把兩個桶重新抬到卡布裡裘斯背上,一邊不停地張望貨棚門口。固定好酒桶後,蘇珊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用手背抹去前額的汗水。「感謝上天,這事總算完成了,」她說。「知道你現在應該把它們送到哪裡去嗎?」 「當然知道,蘇珊,帕特的女兒。送往老K酒吧。我的朋友阿瑟·希斯會保管好它們的。」 「如果有人問你為什麼往那邊走,你怎麼回答呢?」 「給內世界的男孩們送醇美的格拉夫去,因為他們決定收割節不去城裡……蘇珊,他們為什麼不去?難道他們不喜歡集市日嗎?」 「你很快就會知道答案的。錫彌,現在就不要多問了。快走吧——一路順利。」 但他還是待在原地徘徊。 「怎麼啦?」她問,努力克制自己的不耐煩。「錫彌,還有什麼事?」 「我想收到你的年末親吻。」錫彌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蘇珊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她踮起腳尖,親了他的嘴角。帶著蘇珊的親吻,錫彌飄飄欲仙地押著火藥往老K酒吧趕去。 4 第二天,雷諾茲騎馬往西特果去,他用頭巾把臉裹住,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如果能離開這個該死的說不清是牧區還是海濱的鬼地方,他肯定會很高興的。氣溫還不算太低,但從海上吹來的風寒冷得就像一把刺骨的利刀。 不僅如此——收割節一天天臨近時,罕佈雷和眉脊泗的所有人都顯得心事重重。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陰鬱的氣氛。羅伊也是同樣的感覺,雷諾茲從他的眼睛裡看得出來。 不,他不喜歡這種氣氛,他寧願把那三個小騎士撚成灰燼,把這個地方變成一段回憶。 他在破舊的煉油廠停車棚裡下了馬,把韁繩系在裡面一堆生了鏽的廢鐵的保險杆上,那廢鐵後部有雪佛蘭這幾個字,模糊得幾乎辨認不出來。接著他往油田走去。風很大,即便他穿著牧民的羊皮大衣,也還是覺得冷嗖嗖的。有兩次他使勁把帽子往耳朵下拉,防止被風吹掉。總的來說,他真慶倖看不見自己的模樣;現在的他肯定看起來像一個該死的農夫。 看上去一切正常,雖然……感覺荒蕪淒涼。寒風孤零零地颯颯卷過管道兩邊的冷杉樹。你絕對想像不到,在你四處溜達的時候,會有十幾雙眼睛偷偷監視著你。 「嗨!」他喊道。「朋友,出來吧,讓我們談談。」 起初沒有任何回音;過了一會兒,鋼琴牧場的海勒姆·奎恩特和旅者之家的巴奇·卡拉漢從樹叢裡鑽了出來。天,雷諾茲高興地想,同時還有點佩服。看不出來你們還挺會藏的。 奎恩特褲腰皮帶上插著一支破舊的短火槍;這種槍雷諾茲已經好幾年都沒見過了。他覺得如果奎恩特在扣動扳機時開不出火,那還算是幸運的。 如果不幸的話,那槍會炸花他的臉,炸瞎他的眼睛。 「一切都很平靜?」他問。 奎恩特用眉脊泗特有的快速模糊的發音回他的話。巴奇在一旁聽著,然後說:「一切都好,先生。他說他和他的部下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說話時微微笑著,說話的內容對他的表情沒有任何影響。巴奇又補充道:「如果腦子是黑火藥做的,那股火氣都可以把他的鼻子給炸了。」 「不過他是個可靠的傻瓜?」 巴奇聳聳肩。或許他沒有異議。 他們穿過樹林。在羅蘭和蘇珊曾看到停放著近三十輛油罐車的地方,現在只剩下六輛油罐車;並且其中只有兩輛裡面裝著油。看守們有的席地而坐,有的用寬邊帽遮著臉打盹。大多數都配備了像奎恩特腰裡掛的那種看上去一點都不可靠的槍。有幾個比較窮的牧民帶著捕牛用的流星錘。總的說來,雷諾茲覺得那些流星錘說不定會更有效。 「告訴這裡的珀斯老爺,如果那幾個毛頭小子來搗亂,就要伏擊他們,必須一擊得手,否則就沒機會了。」雷諾茲對巴奇說。 巴奇把他的話轉告給奎恩特。奎恩特咧嘴笑了,露出了一嘴可怕的黑黃牙齒。他簡單地說了幾句,然後把手伸到那些看守面前,握起兩個大拳頭,一上一下,仿佛在空氣中扭一個無形敵人的脖子。當巴奇開始翻譯奎恩特的話時,克萊·雷諾茲擺手示意他停下。他只聽清了一個詞,不過這個詞已經足夠了:死。 5 收割節前的整個星期,蕤都端坐玻璃球前,眯著眼專注地盯著它看。她花了不少時間用黑線把愛莫特的頭和身體縫起來,針腳很拙劣。她坐著,觀察著,把那條漸漸腐爛的蛇繞在脖子上。隨著時間的推移,腐蛇散發出越來越濃的惡臭,而她卻全然不覺,沉浸在想像中。姆斯提兩次湊過來,喵喵叫著討食吃,每次蕤看都沒怎麼看一眼就把這討厭的東西打跑了。她一天比一天憔悴,眼睛深陷下去,就像臥室門邊網裡放的那具骷髏的眼洞。偶爾,她會坐著打個瞌睡,球依舊抱在膝蓋上,惡臭難聞的蛇皮始終纏繞在她頸前。她的頭低垂著,尖下巴戳在胸口,一串串口水從松垮的皺巴巴的嘴唇上掛下來。但她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睡過覺。要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這些天她都不用把手放到玻璃球上就能打開它粉紅色的薄霧。領地所有的罪惡,它所有的微小的(也有的並不算微小)殘酷,它所有的欺騙和謊言都赤裸裸地擺在她眼前。她所看到的大部分是些瑣碎污穢的東西——男孩一邊透過木板的節孔偷看沒穿衣服的姐妹一邊手淫,妻子掏挖丈夫的口袋,查看有沒有私房錢和煙草,鋼琴演奏者席伯舔著他最鍾愛的妓女剛才坐過的椅子,海濱區的一個女僕因沒有及時讓開道被大臣踢了一腳,這時,她正向津巴·萊默的枕頭套吐唾沫。 看到所有這一切,蕤更加堅定了自己對於這個被她拋棄的社會的看法。 她時而狂笑不止;時而對玻璃球中出現的人說話,仿佛他們能聽到似的。收割節前那個星期的第三天開始,她不再上廁所,儘管她走開時仍可以帶著水晶球,尿液的酸臭味開始從她身上散開。 到第四天,姆斯提不再走近她了。 蕤看著球幻想,她完全迷失在夢境中,正如在她之前接觸到玻璃球的其他人,沉醉在偷窺的卑微歡娛中,卻絲毫沒有意識到,粉紅玻璃球正在吞噬她幹皺軀體中僅存的一點靈魂。但即使她知道了,也可能會欣然認為這是一筆公平的交易。她看到了人們在暗處做的所有事,而這些正是她惟一關心的事,因此她肯定認為就算拿生命做交換,也是值得的。 6 「這兒,這兒,」男孩說,「讓我來點火,你這該死的。」喬納斯認得出這個聲音;他就是那個在街對面甩著條割下的狗尾巴朝喬納斯打招呼的男孩,當時他叫道,我們和你一樣都是大靈柩獵手!這個有趣的男孩下命令的對象正用力抓住手中的一塊肝,那塊肝是從低市後面的廢馬屠夫那裡偷來的。男孩揪住他的耳朵使勁擰,小孩嚎啕大哭,只好乖乖交出那塊肝,深色的血滴從他污濁的手指關節中流淌下來。 「這還差不多,」男孩把肝拿到手,說。「想知道怎麼做嗎,上這兒來。」 他們來到低市里的一個麵包房後面。不遠處,一隻雜種狗正被熱騰騰的麵包香味吸引過來,狗身上的毛都脫了,非常難看,還有一隻眼睛是瞎的。 它用充滿渴望的饑餓眼神盯著他們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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