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這是個古老的故事。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版本。故事發生的地點通常是當地的情人徑,或是隱蔽的一段河堤,要不就是市鎮的墓地。當故事的真實情節被歪曲,用以滿足人們病態的浪漫情結時,歌曲就出爐了。通常,那些歌是癡男信女的專利,他們彈著吉他,但總是找不准音。合唱團總會加上這麼一段哀泣的副歌段子,比如,噢親愛的,他們共死於此。

  這個離奇有趣的故事在罕佈雷的版本是這樣的:有一對愛人,男的叫羅伯特,女的叫弗朗西絲卡。故事發生在世界轉換之前。謀殺和自殺的場景被設計在罕佈雷公墓,砸爛弗朗西絲卡腦袋的是一塊石銘牌;羅伯特切斷自己喉管時靠著的花崗岩牆是托林陵墓。(五代人之前在罕佈雷或眉脊泗是否確有托林家族是值得懷疑的,但民間傳說本來就不過是帶韻腳的謊言罷了。

  且不論這故事是真是假,人們都認為這塊墓地常有戀人的鬼魂出沒,(據說)能看到他們手拉手在墓碑問穿行,渾身是血,表情愁悶。因為那麼多可怕的傳說,晚上少有人來此;於是這裡便成了羅蘭,庫斯伯特,阿蘭和蘇珊碰頭的地方。

  碰面的時候快到了,羅蘭越發憂心忡忡……甚至感到絕望。蘇珊是癥結所在——或者,說得更準確些,蘇珊的姑媽是個大問題。即使她姑媽沒有收到蕤惡毒的信,科蒂利亞對蘇珊和羅蘭的懷疑已變得越來越確定。不到一個星期前的一天,蘇珊挎著籃子剛邁出門口,科蒂利亞就開始對她尖聲叫道:「你跟他在一起!你這個下賤的女孩!你已經跟他在一起了,從你臉上看得一清二楚!」

  那天,蘇珊一整天都沒有和羅蘭在一起,因此她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她瞪著姑媽:「和誰在一起?」

  「噢,不用在我面前裝蒜,年輕漂亮的小姐!求你了,別裝出一副羞澀的模樣了!是誰在走過我們家門時差點兒就用舌頭挑逗你了,我說的就是他!迪爾伯恩!迪爾伯恩!這事,我永遠都會掛在嘴上,說它千遍萬遍!噢,我真為你感到羞恥!可恥啊!看看你的褲子!都被草地染綠了,你們兩個肯定在草地上打滾親熱呢!我覺得奇怪,你的褲襠怎麼沒被撕碎呢!」科蒂利亞姑媽幾乎發狂了,脖子裡青筋爆出,像一根根繩子。

  蘇珊驚訝地低頭看看腿上的舊卡其褲子。

  「姑媽,這是油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吉塔和我一直在市長府邸為集市日做裝飾佈置。褲子後面的顏色是被哈特·托林弄上去的——不是迪爾伯恩,是托林——在存放裝飾品和爆竹的小屋裡,他騷擾我。他覺得當時當地是個好機會,於是又來了一次。他趴在我身上,又把那東西射在他褲子裡,然後心滿意足地走了,他還哼著歌呢。」她皺起了鼻子,雖然這兩天她想到托林,最多也就感到不快和厭惡,她已經不再害怕托林了。

  蘇珊說話的時候,科蒂利亞姑媽一直看著她,眼睛閃閃發光。蘇珊第一次開始懷疑科蒂利亞的心智是否正常。

  「這個故事聽起來還算合乎情理,」科蒂利亞終於低聲說。她的眉毛上面有幾粒小汗珠,面頰兩邊的太陽穴上,青筋像鐘一樣嘀噠跳動。這幾天,不論她洗不洗澡,身上總有股味道——腐爛、辛辣的臭味。「在那之後你們倆有沒有好好親熱一番呢,你和他?」

  蘇珊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抓起姑媽瘦骨嶙峋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到褲子膝蓋的汙跡上。科蒂利亞大叫一聲,想把手抽走,但蘇珊抓得很緊。接著,她把那只手舉起來,放到姑媽的面前,直到她認為科蒂利亞已經聞到手掌上的氣味了。

  「聞到了嗎,姑媽?油漆!我們用它來做彩色燈籠!」

  蘇珊慢慢鬆開了那只手腕。那雙看著蘇珊的眼睛終於平靜了一點。

  「對,」她終於承認。「是油漆!」停頓了一下。「這次算你說的是對的。」

  自從這件事以後,蘇珊走在街上時,總是一回頭就會看到一個窄臀的人影悄悄緊隨其後,或是姑媽眾多朋友中的一個用懷疑的眼光關注她的行蹤。

  她騎馬去鮫坡時,也會感覺到有人在跟蹤監視。有兩次蘇珊都答應參加墓地的碰頭會,見見羅蘭和他的朋友。可兩次她都不得不被迫中途改變主意,第二次是在最後一刻取消出行的。那一次,她看到布賴恩·胡奇的大兒子用古怪的眼神盯著她。僅僅是直覺……但是強烈的直覺。

  對她來說,更糟糕的是,她和羅蘭一樣急切瘋狂地盼望著見面,而且並不僅僅是為了商量事情。她需要看到他的臉,用雙手緊握他的手。至於其餘的甜蜜事,她可以等待;但她需要見他,觸摸他;她要向自己證實他不是夢境,不是一個孤獨的,受驚的女孩為了慰藉自己編織出來的夢想。

  最終還是瑪麗婭幫了她——神保佑這個小個子女孩,她懂事得很,遠遠超過蘇珊所能想到的。是瑪麗婭帶著一張條子去找科蒂利亞的,條子上說,蘇珊將在濱海區的客房住一個晚上,署名是奧利芙·托林。雖然滿腹狐疑,但科蒂利亞還不至於認為那是偽造的。確實不是偽造品。當蘇珊拜託奧利芙寫條子時,她心不在焉,什麼也沒問就幫忙寫了。

  「我的侄女怎麼啦?」科蒂利亞突然嚴厲地說。

  「她很疲勞,夫人。還伴有點喉嚨痛。」

  「喉嚨痛?集市日快到了她卻喉嚨痛?荒謬!我可不信!蘇珊從來不生病!」

  「喉嚨痛。」瑪麗婭重複道,對科蒂利亞的懷疑,她表現出只有農婦才會有的固執。科蒂利亞這回不得不相信了。瑪麗婭本人並不知道蘇珊要做什麼,總之,那正是蘇珊所希望的。

  她從陽臺翻出去,敏捷地順著長在房子北牆的葡萄藤往下滑了十五英尺,穿過大廳裡的僕人房間來到外面。羅蘭一直在那裡等著她。他們溫存纏綿了兩分鐘,這個我們就無需贅言了。然後,他們一同騎上拉什爾往墓地趕去。庫斯伯特和阿蘭充滿期望和不安地在那裡等待著。

  3

  蘇珊的目光先落到性情平和、金髮圓臉的男孩身上,他的名字不是理查德。斯托克沃思,而是阿蘭·瓊斯。接著又看看另一個——她曾從這個男孩身上察覺到對她的不信任,甚至是憤怒。他的名字是庫斯伯特·奧古德。

  他們並排坐在一塊倒下的墓碑上,碑上佈滿了常春藤。他們的腳底下是細雨積成的小水渦。蘇珊從拉什爾背上跳下來,慢慢向他們走近。他們站起身。阿蘭按內世界的習俗向蘇珊鞠躬,一條腿伸向身前,膝蓋微曲。

  「小姐,」他寒喧道。「祝天長——」

  他旁邊的另一個男孩——身材瘦削,皮膚稍黑,如果不是不安的神情,那張臉本該是很俊俏的。他深色的眼睛十分漂亮。

  「——夜爽,」庫斯伯特接著阿蘭的上半句說,也像阿蘭那樣鞠了一躬。

  他們倆看起來簡直就像集市日素描畫裡的滑稽侍臣。她忍不住笑了。隨後,她深深地回敬了一個屈膝禮,展開手臂,仿佛穿著裙子。「先生們,祝你們收成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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