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是的。他不想碰它。他突然意識到,如果他碰到這個東西,雕在上面的眼睛就會轉起來……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黑衣人又笑了,伸出右手,做了個「過來」的手勢。那個銀牌(喬納斯認為它是銀的)自己滑回了他那邊……一直滑到他粗布袍的袖子邊上。

  「阿布拉卡達布拉!結束!」黑衣人優雅地呷了口紅酒,接著說:「我們是不是該結束那些煩人的客套了……」

  「還有件事,」喬納斯接口說。「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想知道你的。」

  「叫我沃特好了,」黑衣人說,臉上的微笑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老沃特就是我。接下來讓我們看看剛剛說到哪兒了,接著還要談什麼。總之,現在開始吧。」

  沒有人。奇怪的是,剛才明明有人跟他講話。從聲音判斷,屋裡應該是有人的。喬納斯警惕地拔出了槍。

  「現在請過來,」剛才吩咐他進屋的那個聲音又發話了。這個聲音徑直從喬納斯左肩後傳來。「在這裡沒有必要用那玩意兒,我們都是朋友,是一條船上的人。」

  喬納斯猛地轉過身來,突然覺得自己老態龍鍾,行動遲緩。那兒站著一個中等個子,看上去身體很健壯,眼睛湛藍,雙頰紅潤,可能只是健康的紅潤,也可能是剛喝過上好的紅酒。他微笑著的雙唇間露出精緻的小牙齒,頂部是尖尖的,肯定是經過打磨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因為這種尖角看起來無論如何都不像天生的。他套著一身黑色的長袍,像是神職人員的袍子,兜帽掛在身後。喬納斯起初認為這個傢伙是光頭,不過事實證明他判斷錯了。那人的頭髮剃得很短,看上去只有一層頭髮楂。

  「把槍收好,」黑衣人說。「我們彼此是朋友,我可是真心實意的。我們邊吃邊談吧,有很多事要說——牛,油罐車,另外還有弗蘭克·辛納屈和德爾·賓格先生到底誰是更棒的低音歌手。總之有很多事等著我們談哪。」

  「誰?更棒的什麼?」

  「沒什麼,那個無關緊要。」黑衣人又發出怪異的笑聲,喬納斯心想,這聲音除了在這裡能聽到,就只能在瘋人院用鐵柵欄封著的窗子裡才能聽到了。

  他扭過頭,又把視線轉到鏡子上。這回他在鏡中看到了黑衣人,站在那裡向他微笑。天哪,難道他一直都在那兒?他確實一直在那兒,只有在他想現身的時候你才能看得見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個巫師,但是他會魔法。或許是法僧的魔法師。

  他轉回身。這個穿著牧師袍子的傢伙依舊在微笑,惟一的變化是尖角的牙齒不見了。喬納斯敢擔保先前那些牙齒是尖利的。

  「萊默在哪兒?」

  「我讓他到德爾伽朵小姐那邊幫忙去了,安排收割節事宜。」黑衣人回答。他把手臂勾在喬納斯的肩膀上,領他朝餐桌走去。「我想和你私下聊聊。」

  喬納斯不想惹法僧身邊的人,但他實在受不了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臂。他也講不清理由,就是覺得無法忍受,簡直討厭至極。他聳了聳肩,抖落了那只手臂,獨自往其中一把椅子走去。難怪德佩普從懸岩回來時一臉蒼白。

  黑衣人的手臂被推開,但他不僅沒發火,反而嗤嗤笑了起來。(德佩普說得沒錯,喬納斯暗想,他笑起來確實像死人,千真萬確)。一個念頭在喬納斯惱中一閃而過,他覺得這人是梵多,柯特的父親——多年之前,就是他把喬納斯放逐到了西部——他又伸手去摸槍。黑衣人會意地笑著注視他,那笑容讓人極其不快;藍眼睛仿佛煤氣燈裡的火焰似的閃動著。

  「看到了什麼讓你感興趣的東西嗎,喬納斯先生?」

  「嗯,」喬納斯說著坐下來。「食物。」他拿起一塊麵包,一整塊塞進嘴裡。

  麵包粘在他乾燥的舌頭上,但他還是硬生生地把它嚼爛,咽了下去。

  「很好。」那個人也坐下了,往喬納斯的杯子裡斟滿紅酒。「自從那三個惹事的小子來後,你都做了些什麼?朋友,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還有你所有的計劃。一點都不能漏掉。」

  「先讓我看一下你的標誌。」

  「當然。你可真夠謹慎的。」

  黑衣人把手伸進袍子裡掏出一個金屬方塊——喬納斯猜那是銀質的。

  他把它順著桌子滑過來,正好停在喬納斯盤子邊上。刻在上面的東西和喬納斯預想的一樣——猙獰的眼睛。

  「滿意啦?」

  喬納斯點點頭。

  「把它推過來。」

  喬納斯伸出手去,他的手向來穩健,但這次卻受了他纖弱、顫抖的嗓音的影響;他的手指一陣顫抖,很快又把手縮回到桌子底下。

  「我……我不想碰它。」

  是的。他不想碰它。他突然意識到,如果他碰到這個東西,雕在上面的眼睛就會轉起來……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黑衣人又笑了,伸出右手,做了個「過來」的手勢。那個銀牌(喬納斯認為它是銀的)自己滑回了他那邊……一直滑到他粗布袍的袖子邊上。

  「阿布拉卡達布拉!結束!」黑衣人優雅地呷了口紅酒,接著說:「我們是不是該結束那些煩人的客套了……」

  「還有件事,」喬納斯接口說。「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想知道你的。」

  「叫我沃特好了,」黑衣人說,臉上的微笑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老沃特就是我。接下來讓我們看看剛剛說到哪兒了,接著還要談什麼。總之,現在開始吧。」

  14

  庫斯伯特回到住處時,天已經黑了。房間被整理得乾乾淨淨了,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幸好在以前工頭辦公室的壁櫥裡找到了松節油,牆上塗抹的字句被清理得只剩淡淡的粉色印子)。羅蘭和阿蘭正在打牌,玩的是一個叫做家庭堡壘的紙牌遊戲,也就是兩個人玩的那種「看我的」遊戲,當這個世界還年輕的時候,人們就在酒吧、雇工房或篝火邊圍坐著玩這種紙牌遊戲。

  羅蘭抬頭看了一下,想看看庫斯伯特情緒如何。表面上,羅蘭顯得一如既往的冷漠和不動聲色,在艱難的四局牌中,他和阿蘭勝負參半。但他內心充溢著痛苦和矛盾。阿蘭已經把庫斯伯特在院子裡說的話轉達給了羅蘭;聽到朋友口中說出那樣的話,心裡絕對不是滋味,即便是轉述的,仍然很紮耳。讓羅蘭最難以忍受的是庫斯伯特出門前說的那句話:你把自己的粗心大意冠名為愛,把缺乏責任心當做一種美德。有沒有可能他真的犯了這樣的錯誤?一次又一次,他告訴自己沒有這回事——他要求他們採取的做法雖然艱難,但卻理智,是惟一可行的方法。庫斯伯特喊叫吵嚷只不過是一時衝動……還有看到自己的屋子被如此卑鄙地糟蹋時的狂怒。儘管如此……

  告訴他,即使在等待這一點上他是正確的,這種正確也是基於錯誤的前提,一切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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