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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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把他們搞定的時候,他們的眼窩會和你的眼窩一樣空洞,烏鴉先生。我會親手把它們掏乾淨。」 他剛要把鳥頭扔了,隨即又改變了主意。說不定什麼時候能用得上呢。 他一手拿著鳥頭,往他拴馬的地方走去。 7 克拉爾·托林沿著高街向旅者之家走去,她腦袋發沉,太陽穴劇烈地跳動著,那顆心臟也快沒了生氣。雖然起床才短短一個小時,可宿醉的感覺太難受,簡直就像是難受了一天。最近她喝得太厲害了,這點她也知道——幾乎每天晚上都喝——但她很小心,有別人在場的時候決不超過兩杯(而且都是低度數)。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覺得有誰懷疑過她。只要沒有人起疑心,她覺得自己還可以這樣繼續下去。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別的方法能幫她忍受自己那愚蠢的哥哥呢?還有這個愚蠢的小城?當然了,還有這樣一個事實——馬夫協會所有的農場主和至少半數的大地主都是叛徒?「去他媽的聯盟,」她自言自語道。「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可她手頭究竟有沒有一隻鳥呢?他們中的任何人有嗎?法僧會不會恪守自己的諾言——由一個叫拉迪格的人做出的承諾,然後由他們自己這邊那獨一無二的津巴 ·萊默繼續對承諾負責?克拉爾有自己的疑慮:專制之人總能很輕巧地忘掉自己的承諾,手裡的鳥兒也總有煩人的辦法,啄你的手指,在你的手上大小便,然後拍拍翅膀就飛走了。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她已經把床鋪好了。另外,不管要向誰下跪,或是向誰交稅,人們總是要喝酒、賭博、睡女人的。 但是,當那老不死的良心開始嘟囔時,還需要喝點酒讓它閉嘴。 她在柯拉文殯儀館外停下來,朝街北邊看過去,一群男孩子踩在梯子上,興高采烈地把紙燈籠掛在高高的柱子和屋簷上。這些五顏六色的燈將在收割節晚上點燃,屆時罕佈雷的主要街道將會鋪滿雜色斑駁的柔和燈光。 克拉爾還能記起小時候的情形,爸爸牽著她的手,她則好奇地看著彩色的紙燈籠,聽著爆竹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音,還有從翡翠之心傳來的舞蹈音樂……爸爸的另一邊站著哥哥托林。在她的記憶中,哈特很自豪地穿著自己生平第一條長褲。 她心裡不禁一陣感傷,這種記憶開始是甜蜜的,後來又變成了苦澀。從前的小女孩已經變成了擁有一個酒』吧和一個妓院(更不用提鮫坡周邊的大塊地產了)的黃臉婆了,近期惟一的性伴侶是親哥哥的大臣,最近的主要目標竟是要儘快處理那條咬了她的狗。事情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她變成,自己最不想變成的那種女人。 「我到底錯在哪裡?」她問自己,然後笑了。「哦,親愛的耶穌,這個迷途的小孩哪一步走錯了呢?請給我明示。」她的腔調聽上去很像前年來過的那個女牧師——匹茨頓,希爾薇婭·匹茨頓——她又笑了起來,這次的笑容還算自然。她繼續朝著旅者之家的方向走去,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錫彌在門外,正在打理剩下的一些尚未凋零的絲絨花。他朝她揮揮手,打了個招呼。她也朝他擺擺手,說了些什麼。錫彌真是個不錯的孩子,儘管她很容易就能再找到一個幹活的人,她還是很慶倖德佩普沒把他害死。 酒吧裡幾乎沒人,但仍然燈火通明,所有的煤氣燈都開著。而且也很乾淨。痰盂可能是錫彌倒的,可克拉爾覺得應該是吧台後的胖女人做完所有剩下來的活兒。濃妝也難以掩飾那女人蒼白的臉頰、空虛的眼神和脖子上漸漸變得粗糙的皮膚(克拉爾只要一看見女人脖子上那種蜥蜴皮般的皮膚就覺得毛骨悚然)。 快馬佩蒂在小頑皮嚴厲的玻璃眼睛的注視下整理著吧台。如果克拉爾不發話,她會一直幹到斯坦利出現把她趕出去為止。佩蒂沒有對克拉爾明說——她也知道那樣做沒什麼好處——但卻用行動把自己想要什麼表達得清清楚楚。她做妓女的日子快到頭了。她極其想得到照看吧台的工作。克拉爾知道別的酒吧有過先例——在流河的森林樹酒吧曾有過一個女吧台招待,塔瓦雷斯海岸的格倫科夫也有一個,直到她死於天花為止。佩蒂看不到的事實是,斯坦利·魯伊茲比她年輕十五歲,身體狀況也要好很多。等到佩蒂的屍體在窮人墓地腐爛好久之後,斯坦利還能在小頑皮眼皮底下繼續倒飲料呢。 「晚上好,托林小姐。」佩蒂說。克拉爾還沒來得及張嘴說話,那妓女已經把杯子放到吧臺上,往裡倒滿了威士忌。克拉爾有點沮喪地看著這杯酒。 難道他們都知道了麼?「我不想喝,」她不客氣地說。「艾爾德在上,我為什麼要喝酒?太陽還沒落山呢!看在你父親的分上,把它倒回瓶子裡,然後滾出去。在這個點兒你等著伺候誰啊?鬼嗎?」佩蒂的臉沉了下來;臉上厚厚的粉都要掉下來了。她把漏斗從吧台下面拿出來,放到瓶口,然後把威士忌酒倒進去。雖然有漏斗,有些酒還是灑到了吧臺上;她肥碩的手(沒有戴戒指;戒指早已拿到對面的商號換食品了)顫抖著。「真對不起,小姐,我只是——」 「我才不介意你只是什麼呢,」克拉爾說,然後把充血的眼睛轉向了席伯,後者剛才一直坐在鋼琴凳上翻著老樂譜。現在他抬起頭,嘴巴張開,看著吧台。「呆子,你看什麼看?」 「沒什麼,托林小姐。我——」 「那就看別處。把這只豬也帶走。上她吧,為什麼不呢?這對她的皮膚有好處。可能對你自己的皮膚也有好處。」 「我——」 「滾出去!你聾了是吧?你們倆都給我滾出去!」 佩蒂和席伯都向廚房走去,而沒有去樓上,但這對克拉爾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就算他們死了她都無所謂。去哪兒都行,只要他們別在她眼前晃悠就行。 她走到吧台後面,四下張望了一下。有兩個人在遠端的角落裡玩牌。 那個蠻橫的雷諾茲正邊喝啤酒邊看他們打牌。那邊還有另一個人,但他兀自盯著空氣,沉迷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人特別在意克拉爾·托林,但就算是他們在看她,那又怎樣?如果佩蒂已經知道了,那麼他們就都知道了。 她用手指蘸著吧臺上灑出來的威士忌,放到嘴裡吮了吮,然後又蘸了一遍,又吮了吮。她一把抓住瓶子,但還沒等她倒酒,一隻長著灰綠色眼睛的怪東西跳了出來,噝噝地叫著,一躍跳到了吧臺上。克拉爾尖叫著後退了一步,威士忌酒瓶也掉到了地上……可竟然奇跡般地沒有碎。一時間她倒是覺得自己的腦袋要裂開了——腫脹悸動的大腦即將脹碎自己雞蛋殼般的腦殼。玩牌的人一掀桌子站了起來,弄出咣當一聲響。雷諾茲拔出手槍。 「沒事,」她用一種連自己都無法辨認的顫抖聲音說,眼球和心臟都在狂跳。她現在才明白一個道理,人真的可以被嚇死的。「沒事,先生們,一切太平。」 這只六腿怪物張大嘴巴站在吧臺上,露出了針一般的尖牙,又發出噝噝的叫聲。 克拉爾彎下腰去(當她的頭低到腰部以下時,她再次確信自己的腦袋就要爆炸了),撿起瓶子,瓶裡的酒還有四分之一,她直接對著瓶嘴喝了起來,也顧不得誰會看見她喝酒或是他們心裡想什麼。 就好像聽見了她的想法似的,姆斯提再次發出了噝噝的聲音。這天下午,它脖子裡套了個紅項圈——這項圈在它身上看上去非但不漂亮,反而有些陰森可怖。項圈下面掖著一張白紙條。 「你要我打死它麼?」一個拖長了的聲音說。「要是你想,我就把它打死。 一槍就行,除了爪子以外什麼都不會剩下。」說話人是喬納斯,他正站在蝙蝠門裡,儘管他的氣色看上去並不比克拉爾好多少,但克拉爾毫不懷疑他是可以說到做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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