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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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她騎在馬上,並沒有明確的目標,但隱隱地,她肯定是知道自己要去哪裡的,因為離家大約四十分鐘後,她發現自己已經離那片讓她朝思暮想的柳樹林不遠了。今天,托林從背後抱住她的時候,她正想著這片樹林。 柳樹林裡很涼爽,蘇珊把費利西婭(她沒有裝馬鞍就騎出來了)系在一根樹枝上,然後慢慢走向林子中央的空地。空地上鋪滿青苔,還有條小溪流過。她在青苔上坐下來。她當然來過這裡;自從八九歲時發現這片樂土之後,她就經常來這裡,和這片土地分享自己的喜樂和悲傷。在父親去世之後的漫長日子裡,她一遍又一遍地來到這裡,那時她覺得這個世界——至少是她眼中的世界——已經隨著帕特·德爾伽朵的離開而結束了。只有這片空地聽到了她無盡的傷感;她對著小溪說話,讓小溪把自己的悲傷帶走。 這時她又一陣悲從中來,不禁哭了起來。她把頭擱在膝蓋上,大聲地抽泣——也顧不得什麼淑女風範了,那聲音聽來就像烏鴉沙啞粗糙的叫聲。 那一刻,她寧願放棄任何東西——放棄一切——哪怕父親能活一分鐘也好,她要親口問父親是不是要這樣子繼續下去。 她在小溪邊哭泣著,突然聽見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音,她心中充滿恐懼和懊喪地回頭一看。這是她的秘密領地,她不願意在這裡被人看見,尤其是不願意這個時候被看見,她的樣子活像摔倒之後在號啕大哭。又一聲樹枝斷裂。確實有人來了,在最不應該出現的時候闖入了她的秘密領地。 「走開!」她用哽咽的聲音叫道。「走開。不管你是誰,請自重,別來煩我!」 但那個身影——她現在可以看得見——還是走了過來。當她看清那個人是誰時,第一反應就是威爾·迪爾伯恩(不,他的真名是羅蘭)一定是她的幻覺。她不是很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直到他跪下來用雙臂抱住她為止。 她一把抱住他,抱得緊緊的,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你怎麼知道我在——」「我看見你騎馬經過鮫坡,我當時正在一個常去思考問題的地方,岡0好看到你。如果不是看見你沒配馬鞍就策馬狂奔,我是不會跟過來的,我想肯定是有什麼地方不對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對了。」 他睜大雙眼,表情嚴肅,開始小心翼翼地吻她的臉。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吻自己臉上的淚水。然後他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為的是好好看著她的眼睛。 「再說一遍,我會的,蘇珊。我不知道那是承諾、警告還是兩者兼而有之,但是……再說一遍,我會的。」 沒有必要問他到底什麼意思。她似乎感到大地都在震動,那之後,她覺得那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卡,卡像一陣風,但不是來自天上,而是來自大地。它終於還是來了,她想,不管是好是壞,我的卡。 「羅蘭!」 「我在這裡,蘇珊。」 她把手挪到他的皮帶以下,放在那裡,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他的。 「要是你愛我,那就愛我吧。」 「嗯,小姐,我會的。」 他解開了自己襯衫的扣子,那件襯衫來自蘇珊此生都將沒有機會看到的內世界,然後把她拉入懷中。 7 他們互相幫對方脫衣服;夏天的苔蘚軟得像鵝毛一樣,他倆裸身躺在對方的懷中。前額貼在一起,就像她夢中一樣,當他找到進入她身體的那條路時,她感覺到一瞬間的疼痛,但那痛苦慢慢融化成一種甜蜜,就好像是一生中只能品嘗一次的奇異藥草。她儘量讓那種感覺停留的時間久些,直到最後甜味佔據了上風,她被甜蜜徹底淹沒。她喉嚨裡發出深深的呻吟聲,前臂在他脖子兩側摩挲著。他們在柳樹林裡做愛,把對名譽的擔心拋在一邊,也不再考慮這樣做會違背承諾。最後,蘇珊發現這件事帶來的並不僅僅是甜蜜;在那個像花朵一樣綻放在他面前的部位,她感到一陣令人眩暈的痙攣,隨後那眩暈籠罩了全身。她一再地叫出聲來,覺得人世問再沒有這麼讓人覺得愉快的事了;哪怕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羅蘭的聲音和她的聲音混合在了一起,小溪的水流衝擊石頭也發出嘩嘩的聲響。她把他往自己身邊拉近,腳踝盤在他的膝蓋後面,她的吻暴風雨般地落在他的臉上,此時,他也到達了頂點,就好像不願落後於她似的。就這樣,在最後一個偉大時代快要結束的時候,這對情人在眉脊泗結合了,隨著她失去童貞,綠色的青苔在她大腿下面變成了紅色;他們結合了,悲傷的結局已經註定。 8 他們躺在彼此的臂彎中,在費利西婭溫柔目光的注視下吻著對方。羅蘭覺得有點犯困。這是可以理解的——整個夏天,他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一直都沒能好好睡一覺。儘管他當時還不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睡得安穩了。 「羅蘭?」她的聲音聽上去很遙遠。也很甜美。 「嗯?」 「你會不會照顧我啊?」 「會。」 「到時候我不能到他那兒去。我可以忍受他的撫摸,還有他動手動腳——既然我有了你,我可以忍受——但我不能在收割節去他那兒。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已經忘了父親的臉,但我不能和哈特·托林上床。我想,應該有很多方法可以隱藏自己不是處女這個事實,但我不會去用那些方法的。我就是不能和他上床。」 「好吧,」他說,「很好。」接著,他的眼睛猛地睜大,驚訝地四下看了看。 沒有別人在。他又看著蘇珊,終於完全清醒了。「什麼?你剛才說什麼?」「我可能已經懷上了你的孩子了,」她說。「你有沒有想過這點?」他沒有想過。但他現在可以想。一個孩子。他心裡想著亞瑟·艾爾德帶領著手下一幫槍俠來到戰場,揮舞著一把亞瑟王神劍,頭上戴著全世界的皇冠,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將是連接現實和這片混沌的戰鬥場景的又一條紐帶。但先別想這個;他父親會怎麼想?或是佳碧艾拉,知道自己成為祖母後又會怎麼想?本來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但一想到母親,笑容就消失了。他想起了她脖子上的那道印記。這些天,只要一想到母親,他總是想到無意闖入母親房間時看到的她脖子上的那道印記。還有她臉上淺淺的、憂傷的微笑。 「要是你懷上了我的孩子,我可就太幸運了。」他說。 「我也很幸運啊。」這次輪到她笑了,但是笑中也有一絲悲傷。「但我想我們太年輕了。比小孩子大不了多少。」 他翻個身,臉朝天躺著,看著藍天。她的話也許有道理,但沒有關係。 真實有時候和事實還是有點區別的——在他分裂的天性中,他確定不疑地相信這一點。他可以同時超越真實和事實,心甘情願地接受一切浪漫而不理性的東西,這一點是得了他母親的真傳。他性格裡其他部分都是一本正經的……也許更重要的是,不懂比喻。他們當父母還太早了?那又怎樣?要是他已經在她身體裡埋下了一粒種子,那麼這顆種子就會成長。 「不管會發生什麼,我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我會一直愛你,不管發生什麼事。」 她笑了。他說這番話的樣子就像一個人在陳述某個無可爭辯的事實:蒼天在上,黃土在下,水往南流。 「羅蘭,你多大了?」有時候她想,羅蘭說不定比她還年輕,雖然自己年齡也不大。當他專注於某事的時候,往往嚴肅得讓她害怕。但當他微笑的時候,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個情人,而是像個未成年的兄弟。 「比我剛來的時候要大,」他說。「反正是更大了。要是再在喬納斯和他那幫人眼前多待半年,我就會顫顫巍巍,連上馬也要人推一把了。」 她聽了呵呵直笑,他吻了吻她的鼻子。 「你會照顧我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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