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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10章鳥、熊、兔子和魚

  1

  蘇珊·德爾伽朵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在這天,她的生命就像是放在轉軸上的石頭般被改變了方向——在她和羅蘭的油田夜色之旅的兩周後來臨了。那天之後她只看見過他六次,總是遙遙相望,在不得不照面的時候,兩人就會像並不熟悉的人似的揮揮手。然後各走各的路。每次,她都心如刀割……儘管說來殘忍,可她希望他也會心痛。如果這難熬的兩周有任何好事可言,那就是她的擔憂——擔心城裡會有關於她和那個叫威爾.迪爾伯恩的年輕人的流言——被證明是杞人憂天。但她又覺得失落。她和他之間能有什麼流言呢?沒有任何東西會落人話柄。

  那一天來臨了。那一天,商月引退,獵女月升起,卡終於來臨,把她卷走——房子和穀倉,所有的東西。這·切始於門口的一個人。

  2

  她已經刷洗完畢——家裡只有兩個女人,所以這項家務活很輕鬆——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要是敲門的是收買舊貨的人,馬上打發他走,知道麼!」科蒂利亞姑媽在另一個房間喊道,她此時正在鋪床單。

  但那個人不是收破爛的。是瑪麗婭,濱海區的女僕,看起來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收割節上蘇珊要穿的第二件衣服——為市長府邸的午宴和之後的茶話會準備的絲綢衣服——被弄壞了,瑪麗婭說,她急匆匆趕過來就是因為這件事。弄不好她會被趕回奧尼福特,她可是家裡的惟一支柱——哦,那樣可就太殘酷了。蘇珊能不能跑一趟?拜託了!蘇珊很樂意走一趟——最近,只要能離開這個屋子,離開她姑媽那潑婦般的抱怨聲她就很開心了。看起來越是臨近收割節,她和姑媽就越無法忍受對方。

  她們騎上派龍往市長府邸趕去,派龍倒是挺樂意馱著兩個姑娘吹吹清早的涼風。路上,瑪麗婭很快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蘇珊馬上明白了,事實上瑪麗婭在濱海區的差事並沒有岌岌可危;這個黑頭發的小個子姑娘天生就很會大驚小怪,一點小事也能說得像天要塌了一樣。

  收割節的第二件衣服(蘇珊稱它為小珠藍裙;第一件是為早餐準備的,她叫它為高腰肥袖白裙)是和別的衣服分開放的——因為還需要加工一下——有什麼東西鑽進了一樓的縫紉間,幾乎把裙子咬成了碎片。如果被咬壞的是點篝火時或是其後舞會上穿的裙子,那情況倒真是嚴重了。可是鑲小珠的藍裙子不過是一件有些誇張的Et間裝,離收割節還有兩個月,有足夠的時間另換一件。只有兩個月了!以前——去見巫婆的那個晚上——她還覺得那段時間像一輩子那麼長,要等那麼久才能了事。可現在,只有兩個月了!她想到這一點,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小姐?」瑪麗婭問。蘇珊不讓這個女孩叫她女士,但瑪麗婭也不願直呼女主人的名字,於是就只好折衷了一下。兩人年齡相差不大,蘇珊只有二八芳齡,瑪麗婭自己也不過比她大個兩三歲。「小姐,你沒事吧?」

  「只是背上有點抽筋,沒事。」

  .「嗨,我有時背上也抽筋。感覺真不好。我有三個姨媽都死于這種慢慢折磨人的病,每次痛的時候,我都害怕——」

  「什麼動物會啃掉藍裙呢?你知道麼?」

  瑪麗婭向前俯下身去,這樣她就能和女主人說悄悄話了,就好像她們是在擁擠的市場上,而不是在一條通往濱海區的小路上。「有人說,一隻浣熊從窗戶爬了進去,要知道因為天熱,白天窗戶是打開的,到晚上卻忘了關。

  但是我仔細聞過那個房間了,津巴·萊默下來檢查的時候也聞過。就在他派我來找你之前。」

  「你聞到了什麼?」

  瑪麗婭靠得更近一些,這次她是真的在耳語了,儘管路上根本沒有人會聽見她們的談話:「狗放的屁。」

  蘇珊好像吃了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然後就笑了起來。她笑得肚子痛,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是不是說小一小一小狼……市長自己的狗……鑽到樓下縫紉間的櫃子裡,咬爛了我的——」但她說不下去了,她笑得太厲害了。

  「對啊,」瑪麗婭大大咧咧地回答道。她似乎並不覺得蘇珊那樣大笑有什麼不對……這正是蘇珊喜歡她的一個原因。「但是不能怪它,門開著的話,狗就會依著自己的性子行事。樓下的女僕們——」她停下來。「你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市長或是津巴·萊默吧?」

  「瑪麗婭,你說這話真讓我吃驚——你太小瞧我了。」

  「不,小姐,你知道我敬重你,但做事最好還是保險些。我想說的是,天熱的時候,樓下的女僕們常常到縫紉間去吃飯。因為縫紉間正處在嘹望塔的陰影下,所以是整個市長府邸裡最涼爽的地方——甚至要比那些主客廳還要涼快。」

  「我會記住的,」蘇珊說。她想到,在那個重要的日子裡,若是把午宴和隨後的茶話會都放在廚房後面的縫紉間裡該是多麼滑稽,想著想著就又笑出聲來了。「接著說呀。」

  「沒什麼好說的了。」瑪麗婭告訴她,就好像剩下的故事都是不言自明的。「女僕們吃完蛋糕,房間裡留下了蛋糕屑。我猜小狼肯定是聞到了味道,而恰巧門是開的。吃完蛋糕屑之後,它就嘗了嘗裙子的味道,就當是第二道菜了。」

  這次她們都笑了。

  3

  但在回家的路上她就笑不起來了。

  在科蒂利亞·德爾伽朵看來,她生命中最開心的一天肯定是終於看到那個總惹麻煩的侄女出了家門,了結她跟托林之間那檔子事兒。蘇珊離家去市長府邸兩個小時後,馬蹄聲終於響起,她噌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飛奔到廚房窗口。她很肯定這是蘇珊回來了,她也很肯定出了什麼事了。在通常情況下,那傻丫頭是不會讓馬兒在這麼炎熱的天氣下快跑的。

  她看著窗外,緊張地搓著雙手,蘇珊粗暴地猛一拉派龍的韁繩,這十分不像德爾伽朵家的作風,然後很不淑女地跳下馬來。她的辮子散落了一半,那頭該死的金髮(既是她的虛榮,也是她的禍害)四下飄散開來。她皮膚蒼白,除了顴骨上方兩塊緋紅。科蒂利亞很討厭那副樣子。帕特在受驚或是生氣的時候顴骨上方也會變得很紅。

  她站在水槽邊,咬著嘴唇,搓著手。哦,還好那個惹禍精回來了。「你沒惹什麼麻煩,對不對?」她小聲說,蘇珊正把馬鞍從派龍背上拿下來,牽它到牲口棚裡去。「你最好別惹麻煩,年輕漂亮的小姐。不要到這時候了還給我惹事兒。最好不要。」

  4

  二十分鐘後,蘇珊走進屋裡,她並沒有看到姑媽的緊張和怒氣;科蒂利亞已經把這些情緒放到了一邊,就像是藏起一個危險的武器——比如槍——藏在高高的五斗櫥上。她又坐回了搖椅,做著針織活兒,蘇珊進門時看到的是一張平靜的臉。她看著蘇珊走到水槽邊,接了一臉盆水,然後撩起冷水往自己臉上潑。她沒有拿毛巾擦乾手和臉,只是用一種讓姑媽看著都害怕的眼神盯著窗外。哼,那丫頭肯定自以為做出的表情既恐怖又絕望;但在科蒂利亞看來,不過是孩子氣的任性罷了。

  「好了,蘇珊,」她壓住怒氣,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那丫頭絕不會知道要做到這樣有多難,更別提保持了。除非等到有一天她要面對自己的孩子,也是這個年齡,也這麼任性。「孩子,你煩惱些什麼呢?」

  蘇珊轉身看著她——科蒂利亞·德爾伽朵坐在搖椅上,像石頭一樣沉靜。那一刻,蘇珊覺得自己真想沖向姑媽,把她那張瘦小而自以為是的臉撕碎,她想向她尖叫是你的錯!你的錯!全是你的錯!她感覺受到了侮辱——不,那樣表達還不夠;她感覺自己很肮髒,但事實上還沒發生什麼呢。

  某種程度上說那才是最可怕的。其實什麼都還沒有發生。

  「你看出我很煩惱了?」她簡單說了一句。

  「當然啦,」科蒂利亞回答。「告訴我,孩子。是不是他向你示好了?」

  「嗯……不……不。」

  姑媽還是坐在椅子上,針織活放在大腿上,都沒停手,只是抬了抬眉毛,等著蘇珊說下去。

  最終,蘇珊還是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她,語氣很平緩——只是快講完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但也僅此而已了。姑媽暗暗松了一口氣。這一切不過是傻丫頭又開始窮緊張了。

  替換用的裙子,就像所有的替換用品一樣,不會那麼順利就做完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因此,瑪麗婭把蘇珊帶到臉孔瘦削而嚴肅的首席女裁縫康吉塔·摩根斯特恩面前,後者一言不發地領蘇珊來到樓下的縫紉間——蘇珊有時候想,要是沉默果真是金,那麼康吉塔·摩根斯特恩就會像市長的妹妹一樣富有了。

  鑲小珠的藍裙就穿在低矮屋簷下的一個無頭模特身上,儘管蘇珊能看到裙子邊緣撕裂的地方和背後的一個破洞,但損壞情況比她預想中的輕得多。

  「難道補不好了?」她小心地問。

  「不行,」康吉塔·摩根斯特恩簡略地應了一句。「把褲子脫下來,姑娘。

  還有襯衫。」

  蘇珊照辦了,光腳站在寒冷的小房間裡,雙手護住胸部……這樣做並不是因為康吉塔對她的身體表現出了任何興趣,不管是前面或是後面,上面或是下面。

  看來小珠藍裙要被貼花粉裙取代了。蘇珊把腳放進裙子裡,掛好吊帶,很安靜地站著,康吉塔彎下腰去,仔細測量,嘴中咕噥著,有時候用粉筆在石板上記下一個數字,有時候抓起一條垂花飾緊緊系在蘇珊的臀部或腰部,一邊還瞅兩眼對面牆上的大鏡子以觀效果。在此期間,蘇珊走了神,任憑自己的思緒飄飛。這些日子,她腦子裡經常出現的場景就是和羅蘭兩人並排在鮫坡上騎馬,最後在一片她熟悉的柳樹林裡停下來,這片林子俯瞰著罕佈雷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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