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八三


  羅蘭接過小包——那只是一個被折好並且封上了的信封。信封外面沒有一個字,他的指尖也沒有感覺到裡面有什麼種子。

  「那麼是誰給我的?」

  「我記不清了,」錫彌說,把目光轉向了一邊。他頭腦簡單,羅蘭想,所以他不會長時間不開心,也永遠學不會撒謊。這時,錫彌羞澀和企盼的眼神又回到羅蘭身上。「不過我還記得我應該跟你說些什麼。」

  「嗯?那就說吧,錫彌。」

  他好像是在背誦一行很難背的詩一樣,顯得自豪而又緊張,說:「這是你在鮫坡上撒播的種子。」

  羅蘭的眼睛一亮,幾乎要冒出火來,嚇得錫彌往後退了一步。他拉了一下自己的寬邊帽,轉過身去,匆忙跑回到自己的花壇去了,還是那裡比較安全。他喜歡威爾·迪爾伯恩和他的朋友們(尤其是阿瑟·希斯先生,他有時候說的話讓錫彌爆笑不已),但有時候,他在威爾先生的眼睛裡看到某種東西,讓他非常害怕。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威爾和那個穿風衣的人一樣是個冷血殺手,和那個要錫彌舔靴子的人也是一樣,還有那個說話顫顫巍巍的白髮喬納斯。

  和他們一樣壞,或者更壞。

  8

  羅蘭把「種子包」放到襯衫裡,直到三個人回到老K酒吧的門廊後才打開。遠處,無阻隔界照舊發出低響,讓他們的馬緊張得不停地晃耳朵。

  「嗯?」庫斯伯特最後問了一聲,他再也忍不住了。

  羅蘭把信封從襯衫裡掏了出來,撕開。這時,他想,蘇珊肯定知道要說什麼。非常確定。

  他展開信紙的時候,其他人也彎下腰來,阿蘭在左,庫斯伯特在右。他再次看見了那簡單清爽的字體,這次的信息也比上次的長不了多少。但內容很不同。

  靠近城那端,距離西特果一英里以外的路上有一個小橘林。在月亮升起來的時候來見我。一個人來。蘇珊。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燒掉這張紙。」我們采放哨吧。」阿蘭說。

  羅蘭點點頭。「好吧,但是離得遠一點。」

  接著他把紙條燒了。

  9

  小橘林是一個整齊的長方形,裡面大約有十幾排樹,就在稍微有些顯長的推車軌道的盡頭。天剛黑,羅蘭就到了那裡,半個小時之後窄窄的商月才升起。

  他沿著其中一排橘樹漫步,北邊的油田傳來了讓人不寒而慄的聲音(活塞的尖叫,齒輪嘎吱嘎吱的聲音,還有轉軸的撞擊聲)。他心中突然湧上一股濃濃的思鄉之情。那是橘子花散發的淡淡芬芳——這芳香暫時蓋住了石油的臭氣——勾起了他的感傷。其實這個袖珍的小樹林根本沒法跟新伽蘭的蘋果園相比……但它們確有相似之處。不管是在這裡,還是在蘋果園,人們都還可以感覺到莊嚴和文明的氣息,這顯示了人們在並不完全必要的東西上花費了時間和精力。而且,他猜測,這片橘林並沒有什麼用途。因為在溫暖地帶以北這麼遠的地方生長的橘子很有可能像檸檬一樣酸。但不管怎麼說,當微風晃動樹枝時,橘林的清香仍讓他想起了家鄉.這也是他第一次想到,說不定自己再也看不到家鄉了——說不定他會像天上的商月一樣變成個漂泊的流浪者。

  直到蘇珊幾乎到了身後,他才聽見她的聲音——如果她是個敵人而不是朋友,說不定羅蘭還有時間馬上拔槍,但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滿心仰慕之情,當在星光下看見她的臉龐時,他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輕快起來。

  羅蘭轉身的時候,蘇珊停下腳步,只是看著他,手交叉放在身前,樣子既可愛又孩子氣。他向前跨了一步,但發現蘇珊的手猛地一抬,仿佛受了驚嚇。他困惑地停了下來。事實上,在朦朧的月光中,是他誤會了那個動作。

  其實蘇珊本有機會就此開始談話,但她卻沒有選擇這樣做。她慢慢向他走去,個子高挑,身穿騎馬裙和一雙普通的黑靴子。寬邊帽掛在背後,蓋住了一頭金髮。

  「威爾『迪爾伯恩,我們的相逢既愉快又悲哀。」她用顫抖的聲音說,他吻了她;他們相擁著,燃燒在彼此的懷抱中。天上,消瘦的商月形單影隻.

  1O

  在庫斯山頂上寂寞的小屋裡,蕤坐在餐桌旁,彎腰看著大靈柩獵手一個半月之前帶給她的玻璃球。她的臉籠罩在一片粉紅的光芒中,只是再沒有人會把那誤看成一個女孩子的臉了。她精力超常,活了許多年(在罕佈雷,只有最長壽的居民才知道庫斯的蕤到底有多大,但他們的所知也很模糊),但玻璃球在不斷地榨取她的活力——就像吸血鬼吸血一樣。她身後的那間大屋子比以往更加黑暗和混亂。這些天,她都顧不得裝模作樣打掃一下衛生了;玻璃球佔據了她所有的時間。甚至當她不看玻璃球的時候,她也在想著玻璃球……哦!她看見的那些東西!愛莫特盤在她的一條細腿上,發出不耐煩的噝噝聲,但她置之不理。相反,她把腰彎得更低了,幾乎把臉埋在了玻璃球那令人著迷的粉紅光芒中,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了。

  是那個女孩,來找過她,證明了自己的清白,還有她第一次往玻璃球裡看時看到的那個年輕人。她曾誤把他當做一個槍俠,直到她看清楚那人有多年輕。

  那個愚蠢的女孩,來到蕤身邊的時候還唱著小曲兒,走的時候倒是很安靜了。當時她被證明是清白的,很可能現在仍然清白(很明顯,她親吻和撫摸這個男孩的時候,動作帶著處女的貪婪和羞澀),但如果他們一直這樣下去,她就很難保持清白了。哈特·托林本以為自己的小情人是個黃花閨女,到時候肯定會嚇一跳的。事實上,有很多花招可以騙過那些愚蠢的男人,比如一小管豬血就絕對可以蒙混過關,但那丫頭是不會懂得這些的。哦,真好!她想到自己能看到傲慢小姐被揭穿時的丟人模樣——就從這個玻璃球裡一一就按捺不住一陣興奮。哦,這真是太妙了!太妙了!她靠得更近了,連深深的眼窩都閃著粉紅色的光芒。愛莫特已經察覺主人無心理它,便鬱鬱地爬開到地板上找蟲子吃了。姆斯提躲開它,哼唧了一聲,六條腿的影子在被火映紅的牆上投下了巨大陰森的影子。

  11

  羅蘭感到時間正在飛逝。他總算讓自己離開蘇珊,往後退了一步,蘇珊也往後退了一步,眼睛睜得大大的,臉頰燒得通紅——即使在剛升起的月亮那微弱的光輝下,羅蘭也能看見她臉上的緋紅。他的身體顫抖著。腰裡感覺灌滿了鉛。

  蘇珊微微轉身,側面對著羅蘭,羅蘭發現掛在她背後的帽子歪了。他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把它扶正。蘇珊抓住了他的手指,很短暫,但很用力。接著她彎腰從地上拾起了騎馬手套,剛才她把手套脫下,以便和他肌膚相親。當她重新站起來時,臉上的紅暈消失了,她感到一陣眩暈。要不是他用手扶住她的肩膀,她肯定就已經跌倒了。她轉身看著他,滿臉憂傷。

  「我們該怎麼辦?哦,威爾,我們該怎麼辦?」

  「盡我們所能,」他說。「我們一向都是這樣的。我們的父親也是這樣教的。」

  「這很瘋狂。」

  但羅蘭一生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理智——甚至覺得身體灌鉛的感覺也沒什麼不對——他沒說話。

  「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她問,然後沒等他回答就繼續往下說。「對,你知道。我能看出來你是知道的。要是別人看見我們倆在一起,事情就很嚴重了。如果剛才那樣子被人看見——」

  她的身體開始顫抖。羅蘭伸出手去想要安慰她,但她往後退了一步。

  「最好別這樣,威爾。要是你再碰我,我們肯定又要接吻了。除非那就是你的目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

  她點點頭。「你是不是安排了朋友放風?」

  「嗯,」他說著笑了,這個笑容讓蘇珊頗感意外,但她很喜歡。「但他們在看不見我們的地方。」

  「謝天謝地,」她說,有點心不在焉地笑了。然後她走近他,他倆離得那麼近,羅蘭覺得要控制自己不攬她入懷十分困難。她好奇地看著他的臉。

  「你到底是誰?威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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