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八一


  3

  她和科蒂利亞姑媽吃了一頓簡單而安靜的晚餐——麵包和湯。吃完飯後,蘇珊騎著費利西婭來到鮫坡看日落。今晚她不會去見他的。她已經為自己的衝動和欠考慮的行為付出了很多的代價。但明天呢?為什麼他要在西特果和我見面呢?和我們之前討論過的事情有關。

  是的,也許吧。她並不懷疑他的誠實,雖然她並不確定他和他的朋友們的真實身份是否就像他們自稱的那樣。很可能他真的是為了和自己任務有關的原因而要見她(儘管她不知道油田怎麼會和鮫坡上的馬匹有關),但現在他們之間有了別的秘密,甜蜜而危險的秘密。也許他們會以交談開始,但以接吻結束……說不定一開始就接吻。然而,理智並不能戰勝情感:她想見他。需要見到他。

  她兩腿叉開騎在新馬上——這也是托林給她的,作為即將失去童貞的補償——看著西邊的太陽慢慢變大變紅。無阻隔界發出微弱低沉的吼叫聲,十六年來,她第一次不知何去何從而幾近崩潰。她想要的一切都和她心目中的誠信背道而馳,她的內心充滿著矛盾。與此同時,她感覺卡包圍了一切,就像一股上升的風環繞著搖搖欲墜的房子。是的,拿卡來解釋一切是很容易的,不是嗎?把卡作為背棄承諾的藉口。這是個解脫自己的方法,卻十分不負責任。

  和她離開布賴恩·胡奇黑暗的穀倉一腳邁進街上明晃晃的陽光一樣,蘇珊覺得自己什麼都看不清楚。強烈的挫敗感讓她無聲地流下眼淚,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根本沒有辦法集中精神理性地思考,因為她是如此渴望能夠再吻他一次,再感受一次他雙手的溫暖。

  她從來就沒有什麼宗教熱情,對中世界的諸神也沒有什麼信仰,因此,太陽落山後,天空由紅變紫的時候,她開始向她父親祈禱。然後,她聽到了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來自父親還是來自她的內心。

  讓卡自己決定吧,她心中的聲音說。不管怎麼樣,它都會作主的;它一直如此。如果卡最終讓你拋棄誠信和名譽,也沒辦法。但在此之前,你要自己做決定。先別想別的,遵守你的承諾吧,不管那有多麼的艱難。

  「好吧。」她說。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她發現任何一個決定——甚至是一個讓她不要再去見威爾的決定——都是一種解脫。「我會對我的承諾負責。

  其餘的事,卡自有安排。」

  在黑暗中,她踢了踢費利西婭,向家奔去。

  4

  第二天是桑迪日,傳統的牛仔休息日。羅蘭他們今天也不工作。「我們也應該休息休息了,」庫斯伯特說,「因為我們壓根就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在這個特殊的桑迪日——他們來到罕佈雷以後的第六個桑迪日——庫斯伯特去了高市(總體來說,低市的東西更便宜,但那裡散發著魚腥味,他可不喜歡這味道),他看著色彩豔麗的瑟拉佩長披肩,按捺住不讓自己的淚流下來。因為他母親就有一件瑟拉佩披肩,這是他母親最喜歡的衣服之一。

  他腦海裡浮現出母親的樣子,有時她會圍著披肩去騎馬,披肩被風吹著向後飄揚。這個畫面讓他心中充滿鄉愁。「阿瑟·希斯。」羅蘭的卡一泰特,竟然想媽媽想得掉眼淚了!這真是一個笑話……嗯,典型的庫斯伯特·奧古德式的笑話。

  他站在那裡,看著各色的瑟拉佩披肩和多裡拿毯子,雙手交叉放在身後,好像是畫廊裡正在欣賞畫作的觀眾一樣(與此同時還使勁眨著眼,以免淚水流下來),這時,有人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他轉身一看,眼前站著個金色頭髮的姑娘。

  對於羅蘭迷上這個姑娘,庫斯伯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她美得讓人窒息,即使只穿著牛仔褲和普通襯衫。她的頭髮用生牛皮繩束在身後,她有一雙庫斯伯特見過的最明亮的灰眼睛。庫斯伯特覺得羅蘭愛上她之後還能正常生活簡直是奇跡,換做他的話,恐怕連刷牙這樣簡單的事都不會做了。蘇珊的出現對庫斯伯特來說是件好事;他對母親的思念馬上就消失了。

  「小姐。」他說。這是他惟一能說出來的一句話,起碼現在是如此。

  她點點頭,然後掏出了一個眉脊泗老百姓所說的科爾維特——字面上的解釋是「小包裹」;實際上就是「小錢包」。這種小小的皮製品,裝幾個硬幣綽綽有餘,但也裝不了別的什麼了,一般都是女士隨身攜帶,儘管並沒有時尚界的金科玉律規定男士不得使用。

  「你掉了這個。」她說。

  「不是我的,謝謝你。」這個小錢包很可能就是個男性用品——普通的黑色皮革,沒有任何裝飾——但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他從來就沒用過什麼小錢包。

  「這是你的,」她說。她用力地看著他,以至於他覺得皮膚都被她的眼神烤燙了。他本該馬上就明白的,但他被她的突然出現弄糊塗了。同時,他也承認,是被她的機智給弄糊塗了。一般情況下,你不會料到這麼漂亮的女孩會很聰明;因為漂亮的女孩沒必要很聰明。對於庫斯伯特來講,他一向認為漂亮女孩惟一需要做的就是早上起床。「是你的。」

  「哦,對啊,」他說著,然後幾乎是把小皮包一把搶了過來。他知道自己正在咧著嘴傻笑。「小姐,既然您提到了這個——」

  「蘇珊。」雖然笑著,但她的眼神很嚴肅,也很警覺。「請叫我蘇珊吧。」

  「我很樂意。對不起,蘇珊,我意識到今天是桑迪日,興奮過了頭,於是理智和記憶力手牽手都去度假了——也可以說,逃跑了——然後把我變成了一個沒腦子的人。」

  本來他可以一直這樣說下去,說一個小時(以前他就曾這樣做過;羅蘭和阿蘭都能證明),但是她像個姐姐似的乾脆地打斷了他。「我一看就知道你對自己的腦子失去控制了,希斯先生——而且你的舌頭也已經失控了——但你以後應該好好管住自己的錢包。保重。」在他想出任何話來回應之前,蘇珊就離開了。

  5

  伯特在羅蘭近日來最常去的地方找到了他:鮫坡上被很多當地人稱為城哨所的地方。從那裡,能清晰地看見罕佈雷,還能讓人在藍色的天空下半夢半醒地消磨掉整個桑迪日的下午,但庫斯伯特並不認為罕佈雷的全景是讓他的老朋友屢次三番造訪此地的原因。也許能看見德爾伽朵家的房子對他更有吸引力。

  這天,羅蘭和阿蘭在一起,他們倆都沒有說話。庫斯伯特相信,有些人可以一言不發地在一起待很長時間,但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理解。

  他騎馬小跑著來到他們身邊,把手伸到襯衫裡拿出了那個科爾維特。

  「這是蘇珊·德爾伽朵在高市給我的。她很漂亮,而且她像蛇一樣機智。請相信我這樣說完全是出於對她的崇拜。」

  羅蘭的臉上頓時充滿了光彩和活力。庫斯伯特把科爾維特扔給他,他用一隻手接住,然後用牙齒把紮帶拽開。科爾維特一般都是用來放零錢的,而這個小包裡只放了一張折起來的紙。羅蘭很快地瀏覽了一下,他眼中的光芒和嘴角的笑容一併消失了。

  「這張紙上寫了什麼?」阿蘭問。

  羅蘭把紙條遞給了他,然後又轉身看著鮫坡。庫斯伯特看到羅蘭眼睛裡的寂寞和失落,這才明白蘇珊·德爾伽朵已經在羅蘭的生命中——因此也就是在他們所有人的生命中——佔據了多麼重要的位置。

  阿蘭接過紙條。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兩句話:我們最好不要見面。對不起。

  庫斯伯特把字條讀了兩遍,好像多讀一遍就能改變這行字的內容似的,隨後把紙條還給了羅蘭。羅蘭把紙條放回科爾維特,紮好帶子,把它塞進了自己的襯衫裡。

  比起危險,庫斯伯特更痛恨沉默(在他看來沉默就是危險),但他看見朋友臉上的表情後,就覺得此時挑起任何話題都是不合時宜的。羅蘭看上去就好像被下了毒一樣。原先,一想到那個可愛的女孩要和瘦高個的罕佈雷市長上床,庫斯伯特就覺得噁心,但現在羅蘭臉上的表情讓他的反感更加強烈。他甚至會因為那表情而恨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