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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3

  回去的路上,他們慢慢平靜下來——在峽谷和無阻隔界死氣沉沉又有點像什麼東西燒焦似的氣息之後,迎面吹來的海風真是太讓人心曠神怡了。

  他們騎馬爬上鮫坡(沿著一條長長的對角線,這樣可以稍稍節省馬的體力),阿蘭說:「下一步怎麼辦,羅蘭?你知道麼?」

  「不。實際上我也沒譜。」

  「下一步是吃晚飯。」庫斯伯特興致高昂地說,拍了拍鳥頭以示強調。

  「你明知道我什麼意思。」

  「是,」庫斯伯特承認。「羅蘭,有件事要告訴你——」

  「拜託,請叫我威爾。我們現在已經回到鮫坡,我就是威爾了。」

  「嗯,好吧。威爾,你聽我說:我們不能再數漁網、船、織布機和車子了。

  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都已經數完了。我認為,當開始清點罕佈雷的馬匹時,再要裝傻就沒那麼容易了。」

  「對啊,」羅蘭說。他讓拉什爾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一時間,他看著鮫坡上的馬兒出了神,顯然那些馬著了月亮的魔,在銀色的草地上奔跑著。「我要再告訴你們倆一次,並不僅僅是馬的問題。法僧需要馬嗎?對,也許需要。聯盟也需要。牛也是一樣。但馬到處都有——我承認別處的馬也許沒有這裡的好,但正如俗話所說,暴風雨來臨的時候還挑什麼港口呢?問題是,如果不是馬,那麼到底是關於什麼呢?在我們知道之前,或者在我們確定永遠不可能找到答案之前,我們還是要照原樣進行下去。」

  這個答案的一部分正在老K酒吧等著他們。它就停在拴馬柱上,有些誇張地晃著尾巴。當鴿子跳到羅蘭的手上時,他看見鴿子的一隻翅膀上有古怪的擦傷。他想,可能是某只動物——說不定是只貓——偷偷靠近,偷襲了它一下。

  系在鴿腿上的便條很簡短,但是上面的信息解釋了很多他們的困惑。

  我必須再次見到她,羅蘭看完便條後想,然後就感到一陣喜悅。他心跳加速,在商月冷冷的銀色月光下,他笑了。

  第九章 西特果

  1

  商月開始消瘦;等商月離開之時,就會把最炎熱、最美好的夏日一同帶走。滿月過後第四天的下午,市長府邸的老僕人(在哈特·托林當市長之前,米蓋爾就已經在那裡當差了,很可能托林回到自己的農場之後,他還將在那裡待很久)出現在蘇珊和姑媽同住的房屋裡。他領進來一匹漂亮的栗色母馬。這是照約定還給他們的三匹馬中的第二匹,蘇珊一眼就認出了費利西婭。這匹馬是她孩提時代最喜愛的馬之一。

  蘇珊擁抱了米蓋爾,在他鬍子拉碴的臉上吻了很多下。老人咧著嘴笑了,如果他還有牙齒的話,肯定會把每一顆牙齒都露出來的。「真是太好了,太謝謝您啦,老人家。」她對他說。

  「別客氣,」他回答著就把韁繩遞給了她。「這是市長先生給您最真摯的禮物。」

  她目送他離開,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了。費利西婭溫順地站在她身邊,深棕色的皮閃耀著,仿佛夏日陽光裡的夢幻。但這並不是一場夢。開始看起來是一場夢——而正是那種虛幻的感覺使她走入了陷阱,她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但這並不是一場夢。她已經被證明是清白的;現在自己已經變成了接受有錢男人「真摯禮物」的人了。當然,這只是傳統……或者只是個苦笑話,怎麼看待完全取決於當事人的心情和態度。和派龍一樣,費利西婭也不能算是禮物——它們只是一步步地在履行契約,那個她同意了的契約。

  科蒂利亞姑媽也許會強烈反對,但蘇珊知道真相:等待她的就是那齷齪事,單純的賣淫。

  蘇珊牽著馬(在她看來,這不過是失而復得的財產而已)向馬廄走去,科蒂利亞姑媽正站在廚房的窗邊,她很高興地說,馬真是個好東西,蘇珊要照顧費利西婭,就不會有時間胡思亂想了。蘇珊忍不住想反駁,但還是忍住了。自從兩人之間為襯衫大吵一架之後就暫時休戰了,蘇珊可不希望由自己來打破這個局面。她心裡裝的事情太多了。她覺得,要是再和姑媽吵一次,她會崩潰的,就像幹樹枝被靴子一腳踩斷。因為通常情況下,沉默是金,在她十歲左右的時候,她問父親為什麼不愛說話,父親就是那樣回答她的。

  當時她對父親這句話似懂非懂,但現在,她已經更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了。

  她把費利西婭安放在派龍的身邊,給它擦了身,喂它吃了些東西。費利西婭嚼燕麥時,蘇珊檢查了一下它的蹄子。她不是很喜歡它的馬掌——那上面有濱海區的標誌——於是她從馬廄門旁的釘子上取下了父親裝馬掌的袋子,把繩子往頭上一甩,袋子就掛在了腰間,她背著袋子走了兩英里,來到胡奇馬具店。走路的時候,袋子一直在她身後晃動著,爸爸的形象鮮活地出現在眼前,她不禁感到心中一陣酸楚,想要大哭一場。她想,父親肯定會為女兒現在的處境感到震驚,甚至會厭惡。還有,他一定會喜歡威爾·迪爾伯恩,她能肯定這一點——喜歡他,贊同女兒和他交往。這最後一個想法更讓她悲傷。

  2

  她知道如何給馬蹄釘上鐵掌,當她心情好的時候,她甚至把這個活兒當成一種享受,雖然這活又髒又累,而且要冒著肋骨上挨一腳的危險。但她對如何做馬掌就一無所知了,也沒有興趣學。馬掌是布賴恩·胡奇在自己的鍛造鋪子裡打的,鋪子就在他的穀倉和旅店後面;蘇珊很輕鬆地選出四雙合腳的新鐵掌,上面還散發著馬匹和新鮮草料的味道。當然還有新塗料的味道。胡奇馬具和鍛造鋪子,看上去挺好的。抬起頭的時候,她沒發現穀倉的天花板上有什麼洞。看來胡奇過得很不錯。

  胡奇把新賣出的鐵掌登記在一根梁上,身上還穿著鐵匠圍裙,斜著一隻眼睛看著寫好的數字,模樣有些可怕。當蘇珊猶猶豫豫地開口和他談價錢時,他卻笑著告訴她,上天保佑,他相信她會儘快把賬結清的。再說,他們又不會到別的地方去,不是麼?不會的,不會的。胡奇一邊說,一邊和她一起穿過滿是草料和馬匹香味的鋪子,把她送到門邊。一年前,就算是四個馬掌這樣的小東西,他也不會這麼大方的,但現在,她已經成了市長哈特·托林的好朋友,一切都變了。

  從黑暗的穀倉出來後,下午的陽光顯得十分刺眼,蘇珊一度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試探著跌跌撞撞地朝街上走去,皮袋掛在身後.馬堂在袋子裡輕輕晃動著。在明晃晃的陽光中,她只看到一個身影經過,然後就被狠狠撞了一下,撞得她覺得自己的牙都晃動了,費利西婭的鐵掌也猛烈地敲擊了一下。

  她差點跌到,但一雙有力的手伸了過來,抓住了她的肩膀。這時她的眼睛才適應了戶外的強光,又氣又驚地發現差點把她撞翻在地的竟然是威爾的一個朋友——理查德·斯托克沃斯。

  「哦,小姐,真對不起!」他說,然後撣了撣她的衣袖,仿佛自己已經把她撞倒了一樣。「你沒事吧?你現在好麼?」

  「我沒事,」她微笑道。「不用道歉。」她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要踮起腳尖吻他一下,然後說,請把這個吻轉交給威爾,告訴他不要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告訴他還會有更多的吻!告訴他來我這裡接受每一個吻!但她很快就想到滑稽的一幕:理查德·斯托克沃斯猛地在威爾嘴上親了一下,然後告訴他這是來自蘇珊·德爾伽朵的吻。她咯咯地笑出了聲。

  然後馬上把手捂在嘴上,但還是止不住笑。斯托克沃斯也朝她笑笑……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他肯定覺得我瘋了……我也確實是瘋了!真的!「日安,斯托克沃斯先生。」她說著就向前走去,免得再出洋相。

  「日安,蘇珊·德爾伽朵。」他也回應道。

  當走了大概五十碼後,她回頭看了一眼,他已經不見了。但不是去了胡奇馬具店,這一點她很肯定。她不明白斯托克沃斯先生到城邊上來幹什麼。

  半小時後,當她從父親的皮袋中取出新鐵掌時,她終於明白了。兩隻鐵掌之間有一張折起來的紙,她還沒打開就明白了,斯托克沃斯先生和她撞在一起並非偶然。

  她一下子就認出了威爾的筆跡,這和花束裡的字條筆跡是一樣的。

  蘇珊,你能在今晚或是明晚在西特果和我見一面麼?十分重要的事情。

  和我們之前討論過的事情有關。求你。

  威又及:看完後最好把紙條燒掉。

  她馬上就把紙條燒掉了,那道火焰升騰起來,然後又熄滅了,她不停地念叨著讓她印象最深的一個詞: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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