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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第09章 西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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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脊泗以西將近四百英里處的利茨鎮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是個浮華而勢利的地方。商月滿月三天前,羅伊·德佩普就到了那裡——也有些人把商月稱做夏末月亮——一天后就離開了。

  事實上,利茨是一個位於維卡斯迪斯山脈東坡上的不起眼的礦產小鎮,距離維卡斯迪斯山口大約五十英里。鎮上只有一條街;街上刻滿了硬得像鐵一樣的車轍,而且這條街在秋天的暴風雨開始三天之後就會變成泥塘。

  那裡有一家熊龜百貨雜物店,維卡斯迪斯公司不允許礦工們在裡面購物,這家店歸公司所有,自己的員工卻不得入內;街上還有一個集監獄和市集會廳為一體的建築,前門豎著一個又像風車又像絞刑架的東西;共有六個喧鬧的酒吧,一個比一個肮髒、瘋狂和危險。

  利茨就像一個醜陋而低垂著的腦袋,安放在巨大高聳的雙肩——它兩邊都是維卡斯迪斯山脈的小山。鎮南邊是公司安排礦工棲身的破舊小屋;每當微風吹過都帶來一陣廁所的臭氣。北邊就是礦山:那些被開採了無數次的山崖足有五十英尺高,看上去就像一個個手指,攫取著金、銀、銅,偶爾還有暗火石。從外面看去,礦山就是裸露的岩層上的一個個洞眼,就像是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每個洞口都有一堆冰磧和碎岩屑。

  從前,這裡有一些擁有終身開採權的礦場主,但現在已經沒有了,維卡斯迪斯公司對礦山的所有權進行了規範化。德佩普對此很清楚,因為大靈柩獵手曾在這一帶活動過。就在他搭識喬納斯和雷諾茲之後不久。他們手上的靈柩刺青就是在距此不到五十英里的風鎮刺上的,那是個比利茨還寒傖的小地方。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他也說不清楚,儘管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但每每要回憶以前的事情時,德佩普常常覺得很迷惘。他甚至很難記起自己的歲數。因為世界已經轉換了,時間也不同了。時間變軟了。

  但有一件事他很容易就能回憶起來——每次他不小心碰到自己受傷的手指時就會感到一陣劇痛,對那件事的回憶又開始鮮活起來。他對自己發過誓,一定要看到迪爾伯恩、斯托克沃斯和希斯三個人的屍體在地上排成一排,胳膊伸開,手挨著手,就像小姑娘們喜歡的剪紙小人一樣。他打算用他身體的那部分,最近三周以來一直徒勞地渴望著尼布斯的那個部位來報復他們。他希望用它來給屍體洗臉。大部分的清洗都要留給來自新伽蘭薊犁的阿瑟·希斯。那個該死的滔滔不絕的小子會得到特殊關照。

  德佩普從利茨那條惟一的大街的東端出了鎮子,騎馬沿著第一座小山上山,然後在山頂上回頭看了一眼。昨晚,也就是他在哈廷根後面和那個老混帳說話的時候,利茨鬧成了一鍋粥。而現在,早上七點,小鎮看上去陰沉鬼魅,和仍然掛在模糊山間的商月一樣。但他仍能聽見礦區發出的聲音。

  倒黴的人永不得安寧……他覺得自己也包含在內。他照例粗魯地猛拽了一下馬頭,踢了一腳馬身,往東飛奔而去,腦子裡回想著昨晚那個老混混。他覺得自己對那個老頭子還算不錯。他答應要給他報酬,他也確實付了相應的信息費。

  「嗯,」德佩普說。他的眼鏡在初升的太陽裡閃著光。(今天早晨他沒有宿醉的感覺,這可真是很難得,所以他心情不錯),「我想那個老傢伙沒什麼好抱怨的。」

  德佩普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些年輕人的足跡;看上去他們是沿著偉大之路,從新伽蘭一路向東而來,在他們所停留的每一個鎮子上都有人留意到他們。即使僅僅只是路過,他們也足夠引人注目。為什麼不呢?騎著駿馬的年輕人,臉上沒有任何疤痕,手上也沒有刺青,身上是很不錯的衣服,頭上是很貴重的帽子。小酒店和沙龍裡的人們對他們記憶尤其深刻,他們曾在那些地方吃飯,但從不飲用烈性飲料。也就是說,既沒有喝啤酒,也沒有喝格拉夫。沒錯,人們記得他們。路上的男孩,簡直可以用耀眼來形容的男孩。就好像他們來自從前某個黃金時代。

  往他們臉上撒尿,德佩普邊騎馬邊想。一個接一個。最後是嘻嘻哈哈的阿瑟·希斯先生。除非你已經在小路盡頭的空地上送了性命,否則我會留足夠的尿給你,足夠把你淹死。

  他們確實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但這還不夠——要是他就這麼回到罕佈雷,喬納斯非打爛他的鼻子不可。而他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他們可能是富有的男孩子,但絕非那麼簡單。德佩普自己親口說過。問題是,他們還有什麼別的身份呢?終於,在充滿混合著廁所和硫磺臭氣的利茨,他找出了真相。也許並未發現全部事實,但也已經足夠讓他就此打住,不至於一直跑到該死的新伽蘭去。

  在去哈廷根之前,他已經去了兩個酒館,在每一家都喝了點攙水的啤酒。在哈廷根,他又點了一杯攙水的啤酒,準備和吧台招待聊上幾句。但還沒等他搖動果樹,他想要的蘋果就自己掉了下來,真是天遂人願。

  那是個老人的聲音(鎮上一個遊手好閒的老混混),聲音非常刺耳,讓人聽了頭疼。他說著以前的日子,老傢伙們都這樣,說這個世界已經轉換了,而在他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一切都比現在美好得多。然後,他說了一句話,讓德佩普馬上豎起了耳朵:說不定以前的好日子會重現呢,不到兩個月前,他不是看到了那些年輕的貴族嗎?還請他們每人喝了一杯,雖然只是蘇打水。

  「你根本分不清貴族和乞丐。」一個女人說,雖然年輕漂亮,但她的嘴裡好像只剩四顆牙了。

  這句話引起了哄堂大笑。那老傢伙四下看看,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我當然能分清,」他說。「有些事我忘了告訴你們了。他們其中至少有一個是艾爾德的後裔,因為我看見了他就想起了他的父親……就好像我能看見你鬆弛的乳房一樣,喬莉娜。」接著那個老傢伙做了一件讓德佩普都不得不佩服的事——他拉開那酒館妓女的領口,把剩下的啤酒倒了進去。人們狂笑不止,拼命鼓掌,但這吵鬧聲也無法平息那女人憤怒的咆哮和那老傢伙挨揍時發出的慘叫。妓女扇了他一耳光,然後用拳頭打他的頭和肩膀。剛開始的喊叫聲還只是憤怒而已,但當女人抄起老傢伙的啤酒杯照著他的頭砸下去時,叫聲中就真的帶著痛苦了。血——混合著啤酒的泡沫——開始從老傢伙的臉上流下來。

  「滾出去!」她吼道,把他往門邊猛推了一把。礦工們也不失時機地狠狠踢了他幾腳(他們就像牆頭草,隨時會改變立場)。「再也不要回來!我都能聞到你嘴裡的鬼草味道,你這個老流氓!滾出去!讓你的老故事和小貴族都見鬼去吧!」

  老混混就這樣被趕出房間,此時,哈廷根的小號手還在為客人們低吟淺唱(那個戴著圓頂禮帽的小夥子趁機往老頭滿是灰塵的屁股後面又踢了一腳,動作敏捷靈活,沒有錯過《演奏吧,女士們》中的任何一個音調),然後老傢伙被一腳踢出蝙蝠門外,臉朝下栽倒在地上。

  跟在後面的德佩普把他扶了起來。就在這時,他聞到老頭的呼吸中有一股辛辣的苦味——不是啤酒味——還看見他嘴角灰綠色的污漬。沒錯,是鬼草。很可能這個老傢伙剛開始嘗試這玩意兒(理由並不出奇:山上到處都是鬼草,不像鎮上的啤酒和威士忌是要花錢買的),但只要一旦開始,末日馬上就會來臨。

  「他們不懂尊重老人,」那個老傢伙重重地說了一聲。「也不體諒人。」

  「對啊。」德佩普說話還沒有擺脫濱海區和鮫坡的口音。

  老傢伙站在那裡,渾身顫抖,抬頭看著德佩普,一邊用手抹著滿是皺紋的臉頰上的血,血從破裂的頭皮上流下來,怎麼都擦不乾淨。「孩子,你有沒有錢給我買杯酒啊?看在你父親的份上給我這個老朽買杯酒吧!」

  「我不是慈善家,老人家,」德佩普說,「但也許你可以自食其力來賺杯酒錢。我們上去,到我的辦公室,我們商量一下。」

  他要把老頭帶出大街,回到海濱的木板人行道上,板道在蝙蝠門的左側,金色的光線從門縫裡溢了出來。三個礦工高聲唱著歌走過(「我心愛的女人……個子高挑…一-她扭動著身體……好像炮彈一樣……」),等他們走過之後,德佩普攙著老頭的手臂,把他帶到哈廷根和隔壁殯儀房之間的小巷裡。德佩普想,對某些人來說,來到利茨基本上就是一站式購物:喝一杯,中一彈,躺在隔壁了事。

  「你的辦公室,」老傢伙笑著,德佩普帶他朝巷子深處的木柵欄和垃圾堆走去。風還在吹,風裡帶來的硫碳和石碳酸的臭味直沖德佩普的鼻子。右邊,醉漢們的吵鬧聲從哈廷根傳出來,一直傳到他的耳邊。「你的辦公室,很不錯啊。」

  「對,我的辦公室。」

  老傢伙在月光下緊盯著他。「你是不是來自眉脊泗啊?還是來自特帕奇?」

  「也許是眉脊泗,也許是特帕奇,也許兩者都不是。」

  「我認識你麼?」老傢伙又湊近了一點看著他,同時踮起腳尖,仿佛想要得到一個吻似的。呸!德佩普一把把他推開。「老人家,別靠我那麼近。」但他更相信能從此人身上打探到什麼了。喬納斯、雷諾茲和他都來過這裡,要是這個老頭子還能記得他的臉,那就說明他關於見過那些男孩的話不是瞎說。

  「老人家,把那三個年輕貴族的事情給我說說吧。」輕輕拍了拍哈廷根的牆壁。「裡面的人沒什麼興趣,但我有。」

  老頭子眯著眼睛,一付精於算計的模樣。「我要是說了,是不是能得到點貴金屬?」

  「沒錯,」德佩普說。「要是你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訴我,我會給你貴金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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