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七四


  他們確實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但這還不夠——要是他就這麼回到罕佈雷,喬納斯非打爛他的鼻子不可。而他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他們可能是富有的男孩子,但絕非那麼簡單。德佩普自己親口說過。問題是,他們還有什麼別的身份呢?終於,在充滿混合著廁所和硫磺臭氣的利茨,他找出了真相。也許並未發現全部事實,但也已經足夠讓他就此打住,不至於一直跑到該死的新伽蘭去。

  在去哈廷根之前,他已經去了兩個酒館,在每一家都喝了點攙水的啤酒。在哈廷根,他又點了一杯攙水的啤酒,準備和吧台招待聊上幾句。但還沒等他搖動果樹,他想要的蘋果就自己掉了下來,真是天遂人願。

  那是個老人的聲音(鎮上一個遊手好閒的老混混),聲音非常刺耳,讓人聽了頭疼。他說著以前的日子,老傢伙們都這樣,說這個世界已經轉換了,而在他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一切都比現在美好得多。然後,他說了一句話,讓德佩普馬上豎起了耳朵:說不定以前的好日子會重現呢,不到兩個月前,他不是看到了那些年輕的貴族嗎?還請他們每人喝了一杯,雖然只是蘇打水。

  「你根本分不清貴族和乞丐。」一個女人說,雖然年輕漂亮,但她的嘴裡好像只剩四顆牙了。

  這句話引起了哄堂大笑。那老傢伙四下看看,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我當然能分清,」他說。「有些事我忘了告訴你們了。他們其中至少有一個是艾爾德的後裔,因為我看見了他就想起了他的父親……就好像我能看見你鬆弛的乳房一樣,喬莉娜。」接著那個老傢伙做了一件讓德佩普都不得不佩服的事——他拉開那酒館妓女的領口,把剩下的啤酒倒了進去。人們狂笑不止,拼命鼓掌,但這吵鬧聲也無法平息那女人憤怒的咆哮和那老傢伙挨揍時發出的慘叫。妓女扇了他一耳光,然後用拳頭打他的頭和肩膀。剛開始的喊叫聲還只是憤怒而已,但當女人抄起老傢伙的啤酒杯照著他的頭砸下去時,叫聲中就真的帶著痛苦了。血——混合著啤酒的泡沫——開始從老傢伙的臉上流下來。

  「滾出去!」她吼道,把他往門邊猛推了一把。礦工們也不失時機地狠狠踢了他幾腳(他們就像牆頭草,隨時會改變立場)。「再也不要回來!我都能聞到你嘴裡的鬼草味道,你這個老流氓!滾出去!讓你的老故事和小貴族都見鬼去吧!」

  老混混就這樣被趕出房間,此時,哈廷根的小號手還在為客人們低吟淺唱(那個戴著圓頂禮帽的小夥子趁機往老頭滿是灰塵的屁股後面又踢了一腳,動作敏捷靈活,沒有錯過《演奏吧,女士們》中的任何一個音調),然後老傢伙被一腳踢出蝙蝠門外,臉朝下栽倒在地上。

  跟在後面的德佩普把他扶了起來。就在這時,他聞到老頭的呼吸中有一股辛辣的苦味——不是啤酒味——還看見他嘴角灰綠色的污漬。沒錯,是鬼草。很可能這個老傢伙剛開始嘗試這玩意兒(理由並不出奇:山上到處都是鬼草,不像鎮上的啤酒和威士忌是要花錢買的),但只要一旦開始,末日馬上就會來臨。

  「他們不懂尊重老人,」那個老傢伙重重地說了一聲。「也不體諒人。」

  「對啊。」德佩普說話還沒有擺脫濱海區和鮫坡的口音。

  老傢伙站在那裡,渾身顫抖,抬頭看著德佩普,一邊用手抹著滿是皺紋的臉頰上的血,血從破裂的頭皮上流下來,怎麼都擦不乾淨。「孩子,你有沒有錢給我買杯酒啊?看在你父親的份上給我這個老朽買杯酒吧!」

  「我不是慈善家,老人家,」德佩普說,「但也許你可以自食其力來賺杯酒錢。我們上去,到我的辦公室,我們商量一下。」

  他要把老頭帶出大街,回到海濱的木板人行道上,板道在蝙蝠門的左側,金色的光線從門縫裡溢了出來。三個礦工高聲唱著歌走過(「我心愛的女人……個子高挑…一-她扭動著身體……好像炮彈一樣……」),等他們走過之後,德佩普攙著老頭的手臂,把他帶到哈廷根和隔壁殯儀房之間的小巷裡。德佩普想,對某些人來說,來到利茨基本上就是一站式購物:喝一杯,中一彈,躺在隔壁了事。

  「你的辦公室,」老傢伙笑著,德佩普帶他朝巷子深處的木柵欄和垃圾堆走去。風還在吹,風裡帶來的硫碳和石碳酸的臭味直沖德佩普的鼻子。右邊,醉漢們的吵鬧聲從哈廷根傳出來,一直傳到他的耳邊。「你的辦公室,很不錯啊。」

  「對,我的辦公室。」

  老傢伙在月光下緊盯著他。「你是不是來自眉脊泗啊?還是來自特帕奇?」

  「也許是眉脊泗,也許是特帕奇,也許兩者都不是。」

  「我認識你麼?」老傢伙又湊近了一點看著他,同時踮起腳尖,仿佛想要得到一個吻似的。呸!德佩普一把把他推開。「老人家,別靠我那麼近。」但他更相信能從此人身上打探到什麼了。喬納斯、雷諾茲和他都來過這裡,要是這個老頭子還能記得他的臉,那就說明他關於見過那些男孩的話不是瞎說。

  「老人家,把那三個年輕貴族的事情給我說說吧。」輕輕拍了拍哈廷根的牆壁。「裡面的人沒什麼興趣,但我有。」

  老頭子眯著眼睛,一付精於算計的模樣。「我要是說了,是不是能得到點貴金屬?」

  「沒錯,」德佩普說。「要是你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訴我,我會給你貴金屬。」

  「金子?」

  「你先告訴我,然後再談價錢。」

  「不,先講好價,然後我再說。」

  德佩普一把抓住老頭子的手臂,把他轉過來,捏著老頭如枯柴般的手腕就是一擰。「老人家,再跟我廢話,我把你的胳膊擰斷。」

  「放手!」老頭兒喘著氣叫道。「放開,年輕人,我相信你的慷慨,因為你長著一張慷慨的臉。是的!的確如此!」

  德佩普鬆開手。老頭兒很警覺地看了他一眼,揉了揉肩膀。月光下,他臉上幹掉的血看上去已經發黑了。

  「一共三個人。」他說。「都是家境不錯的孩子。」

  「孩子還是貴族?老人家?」

  老傢伙若有所思地想著這個問題。頭上挨了一拳,夜晚的空氣,加上剛才胳膊被狠狠擰了一下,這一切都讓他清醒起來,至少暫時是清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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