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六三


  羅蘭認為自己可以原諒她去做托林的小情人。儘管他被蘇珊深深吸引,但有一件事更令他耿耿於懷,難以原諒,那就是奧利芙·托林憂傷的微笑。她看著蘇珊坐在本來應該屬￿她的位置上時臉上浮現出的憂傷。那女孩坐在她的位置上,還在放聲大笑。

  他漫步在月光下,這些畫面盤踞在他的腦中。但其實那些想法與他並無關係,他來這裡並不是因為蘇珊·德爾伽朵,也不是因為那個荒謬的、指關節發響的市長和他的村姑妻子……但他心裡就是無法放下這些人,把注意力轉到正事上來。他已經忘了父親的臉,他希望能在月光中再次記起來。

  就這樣他來到了月光如洗、沉睡中的高街,從北向南走,心想也許他可以和阿蘭和庫斯伯特稍微喝點東西,然後再擲兩把骰子。就這樣,無巧不成書,他窺見了喬納斯——只要看見那瘦削的身影和垂下來的長長白髮,就能確定是他——站在旅者之家的蝙蝠翼門外,朝裡面偷偷張望。喬納斯的手放在槍把上,身體繃緊,這一幕馬上引起了羅蘭的警覺,讓他忘記了腦中紛繁的思緒。肯定是出什麼事了,而且如果伯特和阿蘭在裡面,那麼麻煩十有八九會涉及到他們。畢竟,他們在城裡算是陌生人,而且,還有可能——很有可能——並非罕佈雷的每個人都像晚宴參加者那麼熱愛聯盟的。或者是喬納斯的朋友們遇到了麻煩。不管怎樣,一定是有什麼麻煩正在醞釀中。

  羅蘭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輕輕地走上了百貨店的門廊臺階。那裡雕刻了一排動物(也許是牢牢地釘在門廊的木板上,這樣的話,從對面酒吧出來的醉鬼就沒法邊唱小曲兒邊順手牽羊了)。羅蘭走到最後一個動物雕刻後面——這是一隻熊——他蹲了下來,這樣別人就看不見他的帽檐了。他像雕塑一樣保持靜止不動。他看見喬納斯轉過身,向街對面看過來,然後又向左邊看去,好像發現了什麼東西——低沉的叫聲:噢嗚!噢嗚!貓的聲音。就在巷子裡。

  喬納斯盯著看了一會,然後就進了旅者之家。羅蘭從熊雕刻後面走了出來,走下臺階,馬上上了大街。他沒有阿蘭的敏銳感應,但有時候他的直覺還是非常靈敏的。這次的直覺告訴他,他得抓緊了。

  就在頭頂上,吻月躲到雲彩後面去了。

  6

  快馬佩蒂還站在那條板凳上,但現在她的酒已經醒了,也不想唱歌了。

  她簡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喬納斯控制住了一個男孩,男孩控制了雷諾茲,雷諾茲控制了另外一個男孩(最後這個男孩用鏈子在脖子上套了一個鳥骷髏),而這個男孩控制了羅伊·德佩普。他實際上還讓羅伊放了點血。當喬納斯讓那個健壯的男孩放下架在雷諾茲喉嚨口的小刀時,那男孩拒絕了。

  佩蒂想,現在就算讓我死,把我扔到小路盡頭的空地去,我也不在乎了,因為我可算是大飽眼福了。她覺得她應該跳下板凳——雖然槍隨時會響,而且可能會有一場激戰——但有時候你必須要冒個險。

  因為有些東西精彩得不容錯過。

  7

  「我們來這個小城是為了聯盟的公務,」阿蘭說。他一隻手伸到雷諾茲汗濕的頭髮裡;另一隻手仍然穩穩當當地拿著刀架在雷諾茲的脖子上。但力氣不是很大,正好不會割傷皮膚。「要是我們受到傷害,聯盟是會注意到的。我們的父親也會注意到。你們會像狗一樣被抓捕,一旦被抓到,就會被頭朝下倒吊示眾。」

  「孩子,兩百輪以內沒有聯盟的巡邏隊,也許三百輪以內都沒有,」喬納斯說,「即使那邊山頭上有個什麼巡邏隊,我也根本不在乎。你們的父親對我來說也毫無意義。把刀放下,否則我把你的腦袋打開花。」

  「不。」

  「事態的發展肯定很有趣,」庫斯伯特開心地說……儘管此時他的語氣已經不是完全的玩笑意味了。不是害怕,甚至不是緊張,只是有些認真。而且是把事情往有利方向扭轉的那種認真,喬納斯惡狠狠地想著。他顯然是低估了那些孩子的能量;即使其他情況都不明朗,這一點也是很肯定的。

  「你開槍打了理查德,理查德割斷了長袍先生的脖子,與此同時,長袍先生向我射擊,而我死時,可憐的手把橡皮筋一放,鋼球穿過了眼鏡先生的腦子。

  不過至少你會安然無恙地離開,我覺得對於你死去的朋友們來說應該是莫大的安慰。」

  「就算個平手吧,」阿蘭對把槍頂著他太陽穴的人說。「我們收手,然後走開。」

  「不,孩子,」喬納斯說。他的聲音很平靜,他也不覺得自己把憤怒表現了出來,儘管他現在已經越來越生氣了。天啊,竟然會陷入這樣的僵局,哪怕只是暫時的!「沒有人敢對靈柩獵手提條件。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喬納斯突然感到自己的襯衫後面被一樣硬硬的、冷冷的東西給抵住了,就在肩胛骨下面的致命位置。他馬上就明白了那東西是什麼,也知道是誰拿著它,他明白自己已經輸了,但他就是想不通局勢怎麼會急轉直下,顯得如此愚蠢而瘋狂。

  「把槍收起來」,身後那冰冷利器的主人說。聲音有些空洞——不僅僅是冷靜,準確地說是毫無感情。「現在就做,否則這東西就會刺入你的心臟。

  別說廢話。我不聽任何廢話。照我說的做,要麼就去死。」

  喬納斯從這番話裡聽出了兩樣東西:年輕和事實。他把槍放回槍套裡。

  「那個黑頭發的人。把你的槍從我朋友的耳邊拿開,放回你的槍套。

  現在。」

  克萊·雷諾茲並不需要別人邀請兩次,當阿蘭把匕首從他的脖子上拿開,並往後撤了一步時,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聲音有點顫抖。庫斯伯特沒有四下張望,還是站在原地,彈弓的橡皮筋拉得滿滿的,胳膊肘彎著。

  「站在吧台邊的人,」羅蘭說。「把槍給我放回去。」

  德佩普照辦,當受傷的手指碰到槍帶的時候他露出一臉痛苦的樣子。

  槍放下之後,庫斯伯特才把彈弓的橡皮筋鬆開,讓杯弓裡的彈球落到掌心中。

  這一切發生的起因早被人遺忘了,因為結果太讓人瞠目結舌了。這時,錫彌站了起來,很快地穿過房問。他的臉頰掛滿淚花。他抓住庫斯伯特的一隻手,吻了好幾次(這種咂吧嘴的聲音若是放在別的情形下就很有喜劇效果了),然後拉著他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接著他閃過雷諾茲,推開右邊的那個蝙蝠翼門向外跑去,撞入了睡眼惺忪、半醉半醒的治安官的懷抱。是席伯把艾弗裡叫來的。這位高級治安官在市長的晚宴上喝得大醉,席伯去時他正在自己看管的某問牢房裡睡著呢。

  8

  「還真是亂七八糟啊,是不是?」艾弗裡說話了。沒有人回答。他也不指望有人會回答,他們總會考慮到不答話才是明智的。

  監獄的辦公區域太小了,難以容下三個人和三個半大小子外加一個肥胖的治安官。因此艾弗裡把他們帶到附近的市集會廳裡去,裡面迴響著椽上的鴿子振動翅膀的聲音,還有講壇後面老爺鐘發出的有節奏的敲擊聲。

  這是一個裝飾簡潔的房間,但仍不失為一個好選擇。幾百年來,城裡的老百姓和領地的地主們都是來到這裡,做決定,通過法律,偶爾還把某些特別搗蛋的人放逐到西部去。在月光照耀下,這裡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莊嚴肅穆,羅蘭覺得就連喬納斯這個老頭子都或多或少有同感。這種肅穆自然而然地賦予治安官赫克·艾弗裡一種權威,而通常他是難以表露出權威的。

  廳裡擺滿了在當時被稱做「裸背椅」的長椅——橡木制的靠背長凳,背部和底部都沒有靠墊。總共有六十個這樣的椅子,在寬大的中央走廊兩邊各有三十個。喬納斯、德佩普和雷諾茲三個人坐在走廊左邊前排的椅子上。

  羅蘭、庫斯伯特和阿蘭則和他們隔著走廊坐著。雷諾茲和德佩普看上去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神情還有點尷尬;喬納斯倒是鎮定自若。威爾·迪爾伯恩和他的夥伴們不動聲色。羅蘭看了一眼庫斯伯特,希望他能從這個眼神裡讀出自己的用意:你要是再耍小聰明說什麼俏皮話,我就把你的舌頭擰下來。他覺得對方已經心領神會。伯特早就把他那個愚蠢的「哨兵」不知藏到哪兒去了,這是個好兆頭。

  「真是亂七八糟,」艾弗裡重複道,深深歎了一口氣,嘴裡冒出一股濃濃的酒精味。他坐在演講台的邊緣,一雙短腿晃悠著,饒有興趣又有點厭惡地看著它們。

  這時邊門開了,副手戴夫走了進來,他脫下了晚宴上穿的白夾克,那副單邊眼睛塞進了平常穿的卡其襯衫口袋裡。他一隻手上拿著杯子;另一隻手拿著一小包東西,羅蘭覺得那看上去像樺樹皮。

  「大衛,你是不是已經把一半煮過了?」艾弗裡問。他現在擺出了一副生怕受騙的表情。

  「對。」

  「是不是煮了兩次?」

  「對。兩次。」

  「因為是這麼說明的。」

  「對啊。」戴夫順從地重複了一遍。他把杯子遞給了艾弗裡,把剩下的那些看起來像樺樹皮碎屑的東西也一股腦倒進杯中。

  艾弗裡晃了晃裡面的液體,有點懷疑地看了看裡面,接著一飲而盡。他~臉痛苦的樣子。「哦,真難喝!」他叫道。「什麼東西這麼噁心?」

  「這是什麼?」喬納斯問。

  「治頭疼的沖劑。也可以說是治宿醉的沖劑。從老女巫那裡拿來的。

  她住在庫斯山上。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地方嗎?」艾弗裡若有所指地看了喬納斯一眼。那個拿槍的老傢伙假裝沒看見,但羅蘭看到了那個眼神。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又一個待解之謎。

  聽到庫斯二字,德佩普抬起頭,然後就又開始吮自己受傷的手指了。旁邊,雷諾茲用披風裹住自己,神情嚴峻地看著自己的大腿。

  「這玩意兒有用嗎?」羅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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