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六四


  「有啊,孩子,但你從女巫那裡拿東西是要花錢的。你要記住: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要是你們喝了很多托林的潘趣酒,這個可以讓你免遭頭疼之苦。但是吃了以後可能會有胃痛的反應,就是這樣的,總會付出代價。還會放屁——!」他舉起一隻手揮了揮,又喝了一小口,然後把杯子放到一旁。他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但是房間裡的氣氛已經稍稍輕鬆了一點;他們都能感覺到這一點。「我們該如何處理呢?」

  赫克·艾弗裡用眼睛掃視了一下廳裡的人,從最右邊的雷諾茲到最左邊的阿蘭——「理查德·斯托克沃斯」。「嗯,孩子們?瞧,一邊都是市長的人,另一邊是聯盟的……人……,六個人處在犯謀殺罪的邊緣,還有呢?一個弱智和一桶潑出來的髒東西。」他首先用手指了指靈柩獵手們,又指了指聯盟的清點員。「中間是兩隻火藥桶和一個肥胖的治安官。你們怎麼看呢?儘管說,別害羞,你們當時在克拉爾的淫窩裡可沒有這麼害羞啊,不要在這裡害羞啊!」

  沒有人說話。艾弗裡又喝了一口那難喝的東西,然後放下杯子,打定了主意般地看著他們。他接下來說的話並沒有讓羅蘭覺得很吃驚;他覺得那才是艾弗裡那樣的人說出來的話,他就是那種自認為在緊要關頭能排除萬難做出決斷的人。

  「我來告訴你我們該怎麼做:我們把它給忘了吧。」

  他此時擺出來一副麻煩將至而自己決心全力掌控局面的嚴肅神情,可根本就沒有人答話,甚至沒有人挪動一下腳步,他感到有些失落。可該做的事情終歸要做,夜越來越深了。他伸了伸肩膀,繼續說下去。

  「我不想在接下去的三四個月裡等著看你們之間互相殘殺。不!我也不想因為你們因弱智錫彌而起的愚蠢爭吵而陷入任何麻煩。

  「我希望你們用理智想一想,孩子們,我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當我說你們在此逗留的時間裡我既可能成為你們的朋友,也可能成為你們的敵人……但如果我不能喚醒你們更高貴的品質,這就是我的不是了,因為我覺得你們在那方面肯定更加敏感。」

  治安官這時嘗試做出一種鼓舞人心的表情,但羅蘭覺得那基本上是個失敗的嘗試。艾弗裡把注意力轉向了喬納斯。

  「先生,我不認為你想給聯盟的這三個年輕人帶來麻煩——早在五十代人之前,聯盟就像母親的乳汁或者是父親溫暖的雙手了;你不會那麼不尊敬聯盟,對不對?」

  喬納斯搖搖頭,淡淡地笑了一下。

  艾弗裡再次點點頭,表明事情進展一切順利。「你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們之中沒有人想要惹上這種麻煩,對不對?」

  這次他們都搖搖頭。

  「所以我要你們都站起來,大家都面對面,握握手,然後向對方道歉。要是你們不這樣做,我認為你們應該在日出之前騎馬向西,離開這個小城。」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羅蘭看見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但並不感到奇怪。這當然是治安官在虛張聲勢。自打艾弗裡看見喬納斯他們手上的靈柩刺青的那一刻起,他就應該明白喬納斯、雷諾茲和德佩普根本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過了今晚,他肯定也明白,迪爾伯恩、斯托克沃斯和希斯也同樣如此。他只能寄希望於所有人都能明白怎麼做對自己最有利。羅蘭知道。顯然喬納斯也知道,因為當羅蘭站起來的時候,喬納斯也站了起來。

  艾弗裡往後退縮了一點點,好像生怕喬納斯去拿槍,或是迪爾伯恩去抽腰上別著的匕首。那把匕首就是艾弗裡趾高氣揚走進酒吧時,抵住喬納斯後背的那把。

  可是沒有人拔槍,也沒有人抽刀。喬納斯轉向羅蘭,伸出手。

  「他是對的,小夥子。」喬納斯用他一貫顫抖尖細的聲音說道。

  「是的。」

  「你會和我這個老頭子握手,然後重新開始麼?」

  「是的。」羅蘭伸出了自己的手。

  喬納斯也伸出了手。「我請求你的原諒。」

  「我請求您的原諒,喬納斯先生。」羅蘭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這是和年長者談話時的禮儀。

  當他們兩人坐下的時候,阿蘭和雷諾茲站了起來,動作整齊優雅,仿佛事先排練好的一樣。最後,庫斯伯特和德佩普也站了起來。羅蘭幾乎可以很肯定,庫斯伯特肯定會忍不住做出什麼蠢事或說出什麼蠢話,就好像是從盒子裡彈出來的玩具一樣——這個傻瓜簡直沒有自控能力,儘管他心裡肯定明白今晚是不能對德佩普開什麼玩笑的。

  「請求你的原諒。」語氣中並無明顯的笑意,這對於伯特來說真是太難得了。

  「請求原諒。」德佩普嘟噥著,伸出了自己那只血跡斑斑的手。羅蘭腦中浮現出一個糟糕的畫面,伯特使勁捏著那只手,力氣大得讓這個紅頭髮像烤爐裡的貓頭鷹一樣慘叫,但伯特握手時的力度還是很克制的,一如他的微笑。

  艾弗裡坐在演講台的邊緣,矮胖的雙腿垂下來,滿臉慈愛地看著這一切。甚至連副手戴夫都面帶笑容。

  「現在我提議,我要和你們所有人握手,然後送你們上路,時辰已經不早了,我需要睡個美容覺。」他咯咯笑著,一看沒有人響應,表情就不自然起來。但他馬上跳下演講台,開始和大家一一握手,那架勢就像一個熱情的牧師,終於讓一對多災多難的情侶結成連理。

  9

  當他們走出去的時候,月亮已經落山,第一縷天光出現在清海的遠端。

  「也許我們還會再次見面。」喬納斯說。

  「也許會。」羅蘭說著就躍身上了馬。

  1O

  靈柩獵手們待在濱海區以南一英里的嘹望室裡——這是在城外五英里處。

  半路上,喬納斯在一個岔道口停下。從此處開始,地面變得傾斜多石,向閃亮的海平面延伸著。

  「先生,下馬。」他說。他看著德佩普。

  「喬納斯……喬納斯,我……」

  「下馬。」

  德佩普緊張地咬著嘴唇,下了馬。

  「摘下你的眼鏡。」

  「喬納斯,這到底怎麼回事啊?我不——」

  「要是希望眼鏡破掉的話,你就戴著吧。反正我無所謂。」

  德佩普的嘴唇咬得更緊了,他伸手去摘那副金絲邊眼鏡。還沒等他把眼鏡摘下來,喬納斯就在他臉上猛擊一拳。德佩普驚叫一聲,向斜坡跌去。

  說時遲那時快,喬納斯飛速策馬向前,在他滾下斜坡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喬納斯拽住衣領把德佩普往自己身邊拉。他大口喘著氣,鼻子裡嗅的都是松脂和德佩普的汗味。

  「我應該一腳把你踢下去的,」他喘著氣說道。「你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嗎?」

  「我……喬納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點樂子……我們怎麼知道他們……」

  慢慢地,喬納斯的手鬆開了。德佩普的最後那句咕噥起了作用。他們怎麼會知道的呢,這句話有道理。要是沒有今晚這個機會的話,他們可能還不知道呢。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德佩普實際上是幫了他們一個忙。知己知彼的惡魔總比他們一無所知的惡魔要好對付。然而,大家還是會議論這件事,人們都會笑話的。也許就算如此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笑聲總會停止的。

  「喬納斯,我請你原諒。」

  「閉嘴,」喬納斯說。在東方,太陽很快就要升起在地平線上,把第一縷陽光撒在這個苦痛和傷心的世界。「我不會把你踢下去的,因為這樣就意味著我和克萊也得下去。他們同樣壓制住了我們倆,和你一樣,不是麼?」

  德佩普本來想贊同他的說法,但考慮到這樣做可能很危險,於是就謹慎地一言不發。

  「下馬到這邊來,克萊。」

  克萊哧溜一下滑下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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