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五七


  托林舉杯喝酒;其他人也紛紛喝酒。又有人為此鼓掌。羅蘭控制不住自己,轉過身來,馬上又看見了蘇珊的眼睛。有好一會兒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在她那坦誠的目光中,他看出蘇珊為自己的在場而激動不安,就像他為她的在場而心神不寧一樣。接著,那個和她長相相似的老女人彎下腰來,對著她的耳朵悄悄地說了幾句話。蘇珊轉過身去,臉上換成了一幅冷淡鎮定的表情……但他已經在她眼裡看出了關切。他再一次覺得,發生過的事情不能抹煞,說過的話不能收回。

  8

  他們走進餐廳,裡面放著四張長桌(每張桌子之間間隔很緊,簡直無法從中間穿過去),科蒂利亞一把拉過侄女的手,把她從市長和喬納斯身邊拽回來,這兩人都正忙著和弗朗·倫吉爾說話呢。

  「小姐,你為什麼要那樣看著他?」科蒂利亞有點生氣地小聲說道。那條垂直的皺紋出現在她的額頭上。今晚這條皺紋看上去深得就好像是壕溝一樣。「你腦子沒病吧,傻瓜?」那樣的措辭就已經足以讓蘇珊知道姑媽有多憤怒了。

  「看誰?怎麼看的?」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振振有詞,她想,不過,哦,她盼心——握住她手的那雙手往下一拽,她感到有點疼。「不要和我打哈哈了,年輕美貌的小姐!你是不是以前就見過那幾個光鮮得像大頭針一樣的小子說實話!」

  「沒有,我怎麼可能見過呢?姑媽,你把我弄痛了。」

  科蒂姑媽陰險地笑了笑,更用力地捏著她的手。「長痛不如短痛。別那麼放肆。你那調情的眼神也給我收斂一點。」

  「姑媽,我不知道你的意——」

  「我認為你知道。」科蒂利亞嚴厲地說,一邊把侄女緊按在牆壁的木板上,好讓客人們通過。當擁有船庫的那個農場主打招呼的時候,科蒂利亞優稚地向他笑著,祝他愉快,然後轉過身來面向蘇珊。

  「聽我說,小姐——乖乖聽話。要是連我都看見你像母牛一樣睜大的眼睛,肯定一大半人都看見你了。木已成舟,但是現在必須打住。你像小孩子那樣玩遊戲的時間已經結束了。明白麼?」

  蘇珊沒有說話,臉上呈現出的僵硬線條是科蒂利亞最討厭的了;她一看到那種表情就有種衝動想打她那個倔強的侄女,直到打得她鼻子流血,那小鹿般的灰眼睛流出眼淚為止。

  「你已經發過誓,立過約了。文件都簽署了,那個怪異女人也被諮詢過了,錢也已經易手。更重要的是,你作出了承諾。要是你覺得那對你來說毫無意義,那就記住它對你父親的意義。」

  蘇珊的眼睛再次噙滿了淚花,科蒂利亞很開心看到這一幕。她兄弟花錢大手大腳,讓人討厭,他能做的只是生出這麼個漂亮的丫頭……但他好歹派上了用場,儘管他已經死了。

  「現在你要保證不隨便亂看,如果你看到那個男孩過來的話,你就要轉過身去——盡可能離得遠些——別跟他搭訕。」

  「我保證,姑媽,」蘇珊小聲說道。「我保證做到。」

  科蒂利亞笑了。她笑的時候是很漂亮的。「很好。我們進去吧。我們正受到注視。孩子,攙著我的胳膊。」

  蘇珊攙起姑媽撒了香粉的胳膊。她們並肩進了餐廳,裙擺摩擦著,藍寶石掛件在蘇珊的胸前閃耀,很多人都注意到她們倆是多麼相像,然後想,要是老帕特·德爾伽朵和她們在一起多好。

  9

  羅蘭坐在中間那張桌子旁,靠近席首,在哈什·倫弗魯(一個比倫吉爾還要壯碩的農場主)和托林那怪脾氣的妹妹克拉爾之間。倫弗魯很愛喝潘趣酒;這時桌上的湯已經上了,他也開始證明自己對啤酒的愛好同樣濃郁。

  他談論著捕魚業(「不是以前那種傳統的捕魚業,孩子,但現在他們捕撈的魚苗少多了,謝天謝地」),種植業(「這兒的人們幾乎可以種植任何作物,只要是穀物或是豆類」),還有一些他非常關心的話題:養馬、狩獵和牧場經營。那些事業照常在進行著,儘管四十多年來,這個遍佈草場的海岸領地日子也不太好過。

  純潔血統的工作有沒有發揮作用?羅蘭問道。因為在他的老家,人們已經這麼做了。

  有,倫弗魯說。現在他無暇理會番茄濃湯,倒是開始大嚼燒烤牛肉片了。他就著啤酒把一手抓來的牛肉片都吞進肚裡。年輕的少爺,純潔血統的工作早就開始了,每五匹小馬中就有三匹是正常的——純種的或是雜交的都有——第四匹馬如果不是用來作種馬的話,就養著作為勞力。每五匹馬裡只有一匹馬出生的時候有多餘的腿或眼睛或是腸子外翻的,這個幾率已經很不錯了。但出生率大大降低了;種馬數目不少,但生殖力好像不強。

  「女士,不好意思我們光顧自己說話了。」倫弗魯說著,將身子稍稍側向羅蘭的方向,靠近克拉爾·托林。她還是那麼淺淺地笑著(這讓羅蘭想起了喬納斯),拿著調羹在湯裡攪著,什麼也沒說。倫弗魯把杯裡的啤酒一飲而盡,盡情地咂吧了一下嘴,接著又把杯子遞了出去。杯子裡倒滿酒之後,他轉身面對羅蘭。

  情況沒有以前那麼妙,但本來可能更糟糕的。如果那個叫法僧的壞蛋得勢,麻煩就更大了(這次他沒有在托林小姐面前說客氣話了)。他們必須團結一心,這是必由之路——不管貧富,無論大小,只要團結,就可以發揮一點作用的。然後他也響應了倫吉爾剛剛說過的話,告訴羅蘭無論他和他的朋友們想要什麼或是需要什麼,他們可以儘管說出來。

  「我們只需要消息,」羅蘭說。「東西的數量。」

  「是啊,沒有數字就談不上清點員了。」倫弗魯附和著,趁著酒勁大笑起來。在羅蘭的左手邊,克拉爾·托林正吃著一小片綠色蔬菜(她幾乎沒怎麼碰過牛肉),矜持地笑笑,然後又開始玩起了她的湯勺。羅蘭覺得她肯定沒有聽力方面的問題,而且她哥哥肯定能收到他們對話內容的完整彙報。也許萊默才是聽彙報的人。也許現在說還為時過早,但羅蘭覺得萊默可能才是這裡真正的重量級人物。也許還包括喬納斯。

  「比方說,」羅蘭說,「有多少匹能夠騎的馬可以向聯盟報告?」

  「一部分還是全部?」

  「全部。」

  倫弗魯放下杯子,仿佛在計算著馬匹的數量。這時,羅蘭朝桌子對面看去,看見倫吉爾和亨利·沃特納——也就是領地的牲畜養殖員——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也聽見了。他還看見了些別的,當他把注意力轉回到旁邊坐著的那個人時:哈什·倫弗魯喝醉了,但並沒有他想讓年輕的威爾·迪爾伯恩相信的那麼醉。

  「你說是全部——並不只是我們還應向聯盟輸送的,或是在必要的時候能夠交出的。」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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