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
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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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蘭的父親說,這就像玩城堡棋一樣,雙方的軍隊已從各自的陣營中出來,最後的決戰開始了。和一般的民眾革命一樣,這個遊戲很可能在很多中世界領地真正意識到約翰·法僧是個嚴重的威脅之前就結束了……或者,要是你相信他關於民主的慷慨陳詞,堅信他將終結所謂的「階級奴隸制度和古老的童話」,你會認為他將帶來巨大的變革。 羅蘭很驚奇地得知,他父親和父親那個槍俠卡一泰特根本不把法僧當回事;他們認為他是個小角色。事實上,在他們眼裡,聯盟也是個小角色。 我會把你送走,斯蒂文說話了,只見他坐在床上,憂鬱地看著自己的獨子,此後也只有這個兒子活了下來。在中世界裡,其實已經沒有真正意義上安全的地方了,但清海邊上的眉脊泗可以說是相對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你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兒,至少要和兩個朋友一起去。我想阿蘭應該是其中之一。我提醒你,另外一個最好別是那個只會說笑的男孩子。那樣你還不如帶上一條會叫的狗呢。 要放在別的日子,聽到要去見識大幹世界肯定要喜出望外了,但這次他強烈反對。如果與「好人」法僧的最後決戰迫在眉睫,他希望能與父親並肩作戰。畢竟現在他也是個槍俠了,哪怕只是個學徒,而且——他父親慢慢搖了搖頭,很用力。不,羅蘭。你還不懂。不過你總會明白的;你會很明白的。 後來,他們倆來到中世界最後一個有生氣的城市——清晨陽光照耀下的那個綠色的奇妙城市薊犁——高高的城牆上,三角旗在飄揚,老城區街道上佈滿小商販,馬匹奔馳在馬道上,馬道從位於城中心的宮殿開始,呈放射狀蔓延全城。他的父親把更多的情況告訴了他(不是全部),他也對情況有了更好的理解(遠遠不是全部——他父親也無法對所有事情一一作出解釋)。他們倆都沒有提及黑暗塔,但它已經矗立在羅蘭的心裡了,就像是遙遠地平線上的一團烏雲。 是不是所有這一切都是圍繞著塔的呢?並不是一個剛剛得勢的滿懷統治中世界野心的掠奪者,也不是那個把他母親的魂勾去的男巫,也不是斯蒂文和他那幫人希望在克雷西亞找到的玻璃球……只是那個黑暗塔?他沒有問。 他不敢問。 他在鋪蓋上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他馬上看見了那個女孩的臉;他覺得女孩的雙唇和他的雙唇緊緊地貼在一起,聞到了她皮膚的香氣。他的身體從頭部到脊椎立刻變得火熱,而脊椎以下到腳趾卻是冰冷的。他又想到了她從拉什爾的背上下來時露出的腿(還有瞬間掀起的裙子裡面一閃而過的內褲),身上滾燙的火焰和冰冷的海水馬上換了位置。 當時那妓女奪去了他的童貞,卻沒有親吻他;他想親她,但她把臉轉開了。除了接吻,她可以允許他做出任何動作。當時他真是失望萬分。而此刻他很開心。 他年輕心靈中的那雙眼睛,不安而清澈,還在惦念著她那根一直垂到腰間的長辮子,她嘴角邊一笑就出現的甜美酒窩,她那悅耳的嗓音,還有她用老派的方式說出「對啊」、「不對」、「你」、「你的」和「爸」的方式。他回味著當時她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腳要親吻他的樣子,想著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換取她的手再次放在他的雙肩,如此輕柔,卻又如此有力。還有她的雙唇親吻自己。他猜,那張嘴應該沒什麼接吻的經驗,但比他懂的還是要多一點。 羅蘭,當心——不要讓你對這個女孩的好感誤了大事。不管怎樣,她不是自由身——她暗示了這些。雖然沒結婚,但有別的約定。 羅蘭離他日後成長為的那個無情的人還很遠,但他身體裡有無情的種子——小而堅硬的種子,但是遲早會長成根深蒂固的參天大樹……還會結出苦澀的果實。現在其中的一顆種子已經爆裂開來,長出了第一個葉片。 約定過的事可以否定,做過的事也可以推翻重來。沒什麼是百分之百肯定的,但是……我想要她。 是的。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就像知道自己父親的臉一樣:他想要她。 這種感覺和他看到那個躺在他面前叉開雙腿、眼睛半睜半合地看著他的妓女時不一樣,他想要她,就像饑餓的人想要食物,乾渴的人想要甘泉一樣。 這種感覺就像他想用馬拖著馬藤的屍體在薊犁的大街上奔跑一樣強烈,以此來報復那個男巫對自己母親的所作所為。 他想要她;他想要這個叫蘇珊的女孩子。 羅蘭翻個身,閉上了雙眼,睡著了。他的睡眠很淺,裡面充斥著只有十幾歲的男孩們才會有的粗野而詩意的夢境。他的夢是肉體吸引和浪漫愛情的結合,兩者強烈地交織在一起,以後他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夢。在充滿渴望的夢境裡,蘇珊·德爾伽朵一次次地把手放在羅蘭的肩膀上,一次次地吻她,一次次地讓他第一次到她那邊去,第一次和她在一起,第一次看她,好好地看看她。 2 距離羅蘭睡覺做夢大約五英里的地方,蘇珊·德爾伽朵躺在床上,透過窗戶看到天上的古恒星隨著黎明的臨近開始變淡。同剛躺下時一樣,她現在仍然毫無睡意,兩腿之間老太婆碰過的地方一陣抽動。這讓她心煩意亂,但不再像以前那麼令人不快,因為她現在想到的是半路上遇見的那個男孩,還有星光下她按捺不住給他的吻。每次她變換雙腿的姿勢,那種抽動的感覺就會變成一陣短暫而甜蜜的疼痛。 蘇珊到家後,科蒂利亞姑媽正坐在火爐邊的搖椅上(通常情況下,一個小時之前她就已經上床睡覺了)——在一年的這個時候,冰冷的壁爐裡根本沒有火,燃過的灰燼也被清掃乾淨了——她腿上堆滿了飾帶,在邋遢的黑衣服的襯托下看上去就好像是海浪的白色泡沫。她在飛快地給飾帶鑲邊,速度快得驚人。當侄女一陣風似的推門進來時,她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我一小時之前就盼你回來了,」科蒂利亞姑媽說。「我很擔心你。」但口氣裡並沒有任何擔心的意思。 「是麼?」蘇珊說完就一聲不吭了。她想,要是放在平時,她肯定會找個連她自己聽上去都像是謊話的拙劣藉口——在這一點上,恐怕她一輩子都會受姑媽的影響——但是今晚太不一樣了。她以前從沒經歷過這麼特殊的一晚。她發現威爾·迪爾伯恩的形象已經在自己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了。 姑媽抬起了頭,她窄窄的鼻翼,珠子般的眼睛距離很近,探詢地盯著她。 自從蘇珊動身前往庫斯以後,還有東西沒怎麼變化;她還能感覺到姑媽的眼睛掃過自己的臉和身體,就好像一把邊鋒銳利的鬃毛掃帚一樣。 「你怎麼那麼久才回來啊?」科蒂利亞姑媽問道。「是不是碰見什麼麻煩了?」 「沒有。」蘇珊回答,但是她想到在小屋門口時,那女巫是怎樣站在她身邊,怎樣用枯枝般的雙手拉著她的辮子的。她想起自己當時很想離開,她還記得問過蕤是不是事情已經辦完了。 也許還有一件小事沒有辦完,老太婆說過這句話……或者蘇珊自己是這麼想的。但是那件事到底是什麼呢?她記不起來了。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在自己的腹部因為懷上了托林的孩子而隆起之前,她不用跟蕤打交道……要是收割節之前都不用跟托林生孩子的話,那麼直到冬天她都不用去庫斯。真是一段漫長的時間啊!要是她遲遲不懷孕的話,可能會更長…… 「姑媽,我回家時走路很慢。就這麼簡單。」 「那你怎麼看上去這樣啊?」科蒂利亞姑媽問,稀疏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怎麼樣?」蘇珊取下圍裙,把裙繩打了個結掛在了廚房門背後。 「臉紅紅的,冒著汗。就好像是剛擠出的鮮牛奶一樣。」 她差點沒笑出聲來。雖然姑媽對男人瞭解之少就好比蘇珊對恒星和行星知之甚少一樣,但她說到點子上了。臉通紅,冒著汗,她自己也是這麼感覺的。「我想是因為晚上的空氣吧,」她說。「姑媽,我看見一顆流星。還聽見了無阻隔界的聲音。今晚的聲音特別響。」 「是麼?」姑媽無所謂地問了一句,然後又回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上來了。「疼嗎?」 「有一點。」 「你哭了嗎?」 蘇珊搖搖頭。 「好樣的。最好不要哭。永遠不要哭。我聽說她喜歡別人哭。蘇珊——她給你什麼了麼?那個老太婆?」 「嗯。」她把手伸進袋子裡,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 清白 她剛一拿出來,姑媽就一把奪走了,一臉貪婪的樣子。科蒂利亞最近一個月費盡口舌,把甜言蜜語都說盡了,不過現在她可得償所願了(現在蘇珊已經走得太遠,作出了太多承諾,不可能再走回頭路了),她將變回到以前那個怪僻、高傲和疑神疑鬼的女人,看著蘇珊長大的那個女人;變回到那個每個禮拜都要被自己那個淡泊而萬事順其自然的兄弟惹得憤怒無比的那個女人。從某個方面來看,這也讓人松了一口氣。要是科蒂利亞每天都笑臉迎人,那才讓人受不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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