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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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蘇珊希望自己的語氣表達出了想說的話,其實她想說請不要談這個話題,不要再問了。 「實話告訴你吧。」他說,她第一次覺得在他的話中聽出了不真誠。當然,她在做人的經驗方面還不是那麼老道(科蒂利亞姑媽幾乎天天都向她指出這一點),但是她總是覺得每當有人一開始就說實話告訴你吧這句話的時候,往往他們會一本正經地告訴你雨點會往天上飛,樹上會長出錢來,大費雷克斯可以為你帶來孩子。 「對啊,威爾·迪爾伯恩,」她的口吻有那麼一點興趣索然似的。「他們說誠實是最管用的策略,所以他們就很誠實。」 他有點疑惑地看著她,隨後又綻放出笑容。她覺得他的笑很危險——像流沙一樣的笑容。很容易進去,但要出來就很難了。 「其實現在所謂聯盟裡並沒有真正的聯盟關係。這是法僧能夠為所欲為的部分原因;也使他的野心越來越大。他原本只是在伽蘭和德索伊一帶活躍的竊賊,如果聯盟不能發揮作用,他會走得更遠。說不定會到眉脊泗來。」 她很難想像「好人」法僧到底看上這個死氣沉沉的小城哪一點了,這可是離清海最近的小鎮了,不過她還是沒有說話。 「無論如何,我們其實並不是聯盟派來的。」他說。「大老遠來這裡也並不是為了點清楚母牛、石油井架和適耕土地公頃的數量。」 他停頓了一下,低頭看了看馬路(好像在尋找更多可以用腳來踢的石頭),漫不經心地摸了一下拉什爾的鼻子。她覺得他正深陷一個尷尬境地,甚至有點感到慚愧。「我們是遵從父親的命令來這裡的。」 「你們的——」她馬上就明白了。他們是不良少年,只是被送到這裡做些彌補的活兒,倒也說不上是被流放。她猜想他們在罕佈雷真正的目的就是恢復自己的名譽。她想,哦,那麼說來,他臉上流沙般的笑容就不難解釋了,不是麼?蘇珊,這次要小心了;燒毀橋樑,讓郵件車廂傾覆,他可是都做得出來的,之後他還會連頭都不回樂呵呵地繼續趕路。做了壞事還高興並不是由於內心邪惡,不過是男孩子的沒心沒肺罷了。 這讓她又想起了那首老歌,那首她唱過的,他也吹過的老歌。 「是,我們的父親。」 蘇珊·德爾伽朵自己也弄過一兩個惡作劇(或許有一兩打也說不定),因此她對威爾既有點同情,又有點警惕。還有興趣。壞男孩沒准很有意思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問題是,他和他的那幫朋友到底有多壞?「因為胡鬧惹禍?」她問。 「是啊,」他認同了她的猜測,雖然聽上去仍有點悶悶不樂,但是從眼睛和嘴巴的線條看上去心情還是好了一點。「我們被警告了;是的,比較嚴重的警告。那是……我們喝了不少。」 還能騰出沒拿酒瓶的手來抓住身邊一些女孩子麼?沒有一個好女孩能夠直言不諱地問這種問題,但她卻忍不住去想。 這時他嘴邊的笑容消失了。「我們玩得過頭了,事情過了頭也就沒有樂趣可言了。笨蛋總會做蠢事。一天晚上,我們賽馬。沒有月光的晚上。午夜以後。我們所有人都喝醉了。一匹馬的蹄子陷到囊地鼠挖的洞裡去了,折斷了前腿。我們只能結束它的痛苦。」 蘇珊皺了皺眉。這不算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但是已經夠壞了。 他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問題愈發嚴重。 「這是一匹純種馬,是我朋友理查德的父親養的三匹馬之一,他父親的經濟狀況也不是很寬裕。我可不想回憶家裡對此事的反應,更別提談論了。 我長話短說。在長時間的爭論和提出許多處罰意見之後,我們就被派到這裡來了。是阿瑟的父親出的主意。我覺得阿瑟他爸一直有點兒怕自己的兒子。可以肯定阿瑟那惹禍的天性不是繼承自喬治·希斯的。」 蘇珊自顧自笑著,想到科蒂利亞姑媽說過:「她肯定不是從我們家這邊遺傳了這個的。」接著姑媽思考了一陣,又說:「她媽媽那邊有個姨奶奶已經瘋掉了……你不知道麼?真的!往自己身上點火然後就縱身跳下了鮫坡。 那年是彗星年。」 「不管怎樣,」威爾接著說,「希斯先生用他父親的一句話來教訓我們——『人必須在煉獄之所思考問題。』我們這不就在煉獄了嘛。」 「罕佈雷離煉獄的標準還很遠呢。」 他又是輕輕一鞠躬。「如果罕佈雷是煉獄的話,那麼大家肯定都想做壞事,這樣就能來這裡遇見它可愛的居民了。」 「還是再好好考慮一下吧,」她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這裡的生活有時候也是艱難的。也許——」 她突然有點沮喪地想到一件事,於是就陷入了沉默:她希望能與這個男孩子分享一部分秘密。否則她很可能會遭遇尷尬境地。 「蘇珊?」 「我還在想呢。威爾,你已經在這裡麼?我是說,正式地來到這兒?」 「不,」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答道。他很敏銳,仿佛已經預見到接下來談話會朝什麼方向發展。「我們這個下午剛到領地,你是與我們說話的第一個人……除非理查德和阿瑟遇到了別人。我睡不著,於是就騎馬出來,順便考慮一下問題。我們在那邊紮營。」他向右指了指。「就在那個通向大海的長斜坡上面。」 「恩,那就叫做鮫坡。」她意識到,也許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說威爾和他的夥伴是在法律上屬她的土地上安營紮寨了。這個想法有點可笑,有點讓人激動,還有點讓人覺得吃驚。 「明天我們就騎馬進城拜見市長先生,哈特·托林。從我們離開新伽蘭之前得到的消息來看,他有點傻。」 「你們真是這麼聽說的?」她邊問邊揚起了眉毛。 「是啊——喋喋不休,喜歡烈酒,更喜歡年輕姑娘,」威爾說。「是不是這麼回事,你說呢?」 「我想這你要自己去判斷。」她忍著笑說。 「不管怎樣,我們還會見到尊敬的萊默,他是托林的大臣,我知道他是個心裡有數的人,而且識時務。」 「托林會在市長府邸和你們共進晚餐,」蘇珊說。「如果不是明晚,那麼肯定是後天晚上。」 「罕佈雷的國宴,」威爾笑著說,還一邊摸摸拉什爾的鼻子。「老天,我怎麼能有耐心等到那一天啊?」 「不要操心你那惱人的嘴巴了,」她說,「但聽好,如果你願意做我的朋友。這非常重要。」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再次看見了——以前也有一兩次這樣的情況——多年以後他將成為的那個男子的樣子。堅毅的臉龐,專注的眼神,還有那無情的嘴唇。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張令人害怕的臉——能夠讓人害怕的臉——被那個老女人碰到的地方感覺熱熱的,她覺得很難把自己的目光從他身上挪開。她想知道,在那個傻帽子下面,他的頭髮是什麼樣子的?「告訴我,蘇珊。」 「當你和你的朋友們在托林的餐桌上吃飯的時候,你可能會看見我。如果你看見了我,威爾,你就當是第一次見到我。稱我德爾伽朵小姐,就像我稱你迪爾伯恩先生一樣。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一字一句都很清楚。」他滿懷心事地看著她。「你是負責上菜的麼?當然要是你爸爸是領地的首席牲畜主管,你就不會——」 「不要在乎我做什麼或是不做什麼。你只要保證我們在濱海區是第一次見面。」 「我保證。不過一一」 「不要再問問題了。我們快要到該分手的地方了,我對你有一句忠告——這是對你讓我騎馬的報答。當你們和托林及萊默一起吃飯時,你們不會是飯局上僅有的新人。很可能還有其他三個人,他們都是托林雇來保衛寓所的。」 「不是作為治安官的副手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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