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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02章 清白證明

  1

  蕤沖向茅屋,從壁爐搖曳的火焰邊跑過,站在通往小臥室的門口,漫不經心地抬起手擼了一下頭髮。那小賤人肯定是沒看到自己在屋外的——要是看到了,就肯定會停止她那貓叫春般的歌聲的,或者至少也會停頓一下——那就好,但那該死的藏東西的洞已經自動關上了,那可不妙。沒時間再把它打開了。蕤飛快地跑到床邊,跪下來,把盒子推到床下最深處。

  那就行了;在穿綠裙子的蘇珊走之前還是可行的。蕤右半邊臉笑了笑(左半邊幾乎凝固了),站了起來,理理衣服,然後就趕赴當晚的第二個約會了。

  2

  在她身後,沒有上鎖的盒蓋哢噠一下彈開了。雖然縫隙只有不到一英寸,但是足夠讓跳動著的玫瑰色光線透出來了。

  3

  蘇珊·德爾伽朵在離巫婆的茅屋大約四十碼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手臂和背部冷汗直流。難道她不是剛剛看見一個老女人(肯定是她要來見的那個女人)沿著山頂延伸下來的小路一直沖下來了嗎?她想是的。

  不要停止唱歌——那女人這麼急急匆匆的樣子肯定是不願意被別人看見的。要是你不唱了,她可能就知道了。

  有一陣子蘇珊覺得不管怎麼樣自己都會停下來——她的記憶突然中斷了,就像一隻受驚的手突然合攏一樣,然後就記不起這首老歌的下一段歌詞了,這可是她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在唱的歌。但她終於想起來了,她繼續著(聲音和腳步都沒停):曾經我遠離憂慮,啊,曾經我遠離憂慮,現在我的愛情也已遠去我的心充滿悲傷。

  也許這首歌不太適合在這樣的晚上吟唱,但其實她對自己腦子裡想什麼和要什麼並不太在意;一貫如此。她很害怕身處月光下,因為據說狼人會在有月亮的夜晚出沒,她很害怕去赴這個約會,特別是想到這個約會意味著什麼時。當她走出罕佈雷,上了偉大之路時,她的內心要求她必須跑步前進,於是她跑了起來——在吻月之下奔跑著,裙子掀到了膝蓋以上,像小馬一樣呼呼喘著,影子也在身旁同她一起奔跑。她跑了大約有一英里多,直到渾身肌肉酸痛,吸到嗓子裡的空氣感覺就像是熱乎乎的甜飲料。當她來到一條通往巫婆小屋的上坡路時,她開始唱歌了,因為她的內心要求她這麼做。而且,她認為這也不是什麼壞主意;至少在唱歌的時候自己心中的鬱悶會一掃而空。唱歌在這方面很有好處。

  現在她來到了小路的盡頭,一邊唱著《無憂之愛》的華彩部分。微弱的光線從敞開的房門透了出來,灑在門廊上,一個渡鴉般沙啞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了出來:「小姐,請不要再嚎叫了——我腦子裡現在就像有個魚鉤一樣難受!」

  以前所有人都告訴蘇珊,她有一付甜美的歌喉,這是遺傳自她的祖母,所以現在她馬上不做聲了,有些沮喪。她站在門廊上,雙手交叉放在圍裙上。圍裙下面她穿的是她第二漂亮的衣服(她只有兩件)。衣服裡面,她的心怦怦跳得厲害。

  一隻貓——這只可怕動物的多餘的兩隻腳掛在身體兩側,像烤肉叉一樣——先出現在門邊。它抬頭看了看她,仿佛在打量,隨後揚起頭,那一瞬間的表情像極了人類:輕蔑。它朝她發出噝噝的聲音,接著一躥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嗯,那就祝你晚安吧,蘇珊想。

  她來拜訪的老女人走進門來。她眯縫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蘇珊,一臉不屑,然後就又站回屋裡去了。「進來。麻煩你把門關緊點。你也知道,風總是容易把門刮開的!」

  蘇珊踏進屋來。她可不想在這個封閉難聞的小屋裡和那老女人獨處,可又別無選擇,猶豫永遠都是錯誤。她爸爸以前就這麼說,無論是面對簡單的加減法,還是跳穀倉舞面對男孩們不老實的手時。她把門緊緊關上,只聽見門啪一下拴上了。

  「你來了。」老女人說,臉上露出了怪異的微笑表示歡迎。甚至膽大的女孩見了這種微笑都會想到小時候聽過的故事——關於冬天的故事,裡面有牙齒七零八落的老女人和冒出氣泡的大鍋,盛滿了蟾蜍綠的液體。房間裡火上並沒架著一口大鍋(蘇珊覺得那火焰也沒什麼特別的),但她覺得以前說不定是有鍋的,而且最好不要去猜想鍋裡面的內容。從蘇珊看見蕤沖回小屋,身後還跟著一隻畸形貓的那一刻起,她就確信這女人是個真正的女巫,而不是個虛張聲勢的尋常老婦。就好像是用鼻子聞都能聞出這種事情,就像她能聞到那個老太婆渾身發出的難聞氣味一樣。

  「是啊,」她笑著說。她儘量想讓自己的笑容自然開朗,毫無怯意。「我來了。」

  「你來得蠻早嘛,我的小可愛。呵呵,可是真早啊!」

  「有一半路我是跑著來的。我猜我是著了月亮的魔了。我爸爸就會這麼說。」

  老太婆的嘴咧得更開了,這可怕的笑容讓蘇珊想起了剛死掉還沒來得及下鍋的鰻魚,看上去就好像在咧嘴笑一樣。「唉,但是他已經去世了,去世五年了,長著紅頭髮和紅鬍子的帕特·德爾伽朵,被自己的馬奪去了性命,他跌倒在了路盡頭的空地,耳朵聽到的是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他就這樣死了!」

  蘇珊臉上緊張的微笑消失了,就好像是被一巴掌打掉似的。她只要一聽到爸爸的名字就想掉眼淚,這次也不例外。但是她忍住了,沒有讓眼淚流下來。她不願在這個冷血的老女人面前哭。

  「我們快點言歸正傳吧。」她用很不尋常的幹幹的嗓音說道。平時她說話都是透著快活,好像隨時都會笑出來似的。但她是帕特·德爾伽朵的女兒,她爸爸是本地區最好的牲畜養殖者,她還能很清楚地記得他的臉;要是有必要的話她會變得更加堅強,就像現在一樣。那老女人本就不想讓她好受,想刺激她,傷害她,要是她看到自己得逞了,就肯定會變本加厲的。

  與此同時,女巫正警覺地看著蘇珊,青筋暴露的雙手背在身後,那只貓也纏在她的腳踝上。她的眼睛很渾濁,但蘇珊一看就明白她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就和貓的眼睛一樣,裡面也可能有某種魔法。她感到一種衝動——非常強烈的衝動——要低下頭不去看那雙眼睛,但她沒有那麼做。感到害怕沒關係,但是有時候讓別人看出自己害怕就很糟糕了。

  「你在很不禮貌地盯著我看,小姐。」蕤終於說話了。她的微笑也慢慢變成了皺眉,脾氣壞壞的。

  「沒有,老媽媽,」蘇珊很鎮定地回答說。「我只想辦完事情然後離開。

  是眉脊泗的市長和我的姑姑科蒂利亞吩咐我來的。至於我親愛的父親,我不希望有任何人說他壞話。」

  「我說到做到,」老女人說道。措辭很乾脆,但語氣卻有些低三下四的討好意味。蘇珊對此並不在意;對於蕤來說,這種腔調簡直就是與生俱來的,好像呼吸一樣自然。「我獨居已經很長時間了,沒有女主人,只有我一個人,我一打開了話匣子就收不住,說到哪兒是哪兒。」

  「那麼有時候最好還是根本別打開話匣子為好。」

  老女人的眼睛忽閃了一下,樣子極其醜陋。「還是你自己說話注意一點吧,黃毛丫頭,別讓舌頭爛在嘴巴裡,到時市長想吻你都要三思,免得聞你嘴巴裡的臭氣,哎,即便是在這麼浪漫的月光下面!」

  蘇珊的心中滿是痛苦和疑惑。她來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儘快把事情辦完,這件事羞於啟齒又令人痛苦。現在這老女人帶著毫不隱藏的敵意看著她。事情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糟呢?還是說只要是跟巫婆打交道就會這樣?「我們這個頭開得可不好,夫人——我們能重新開始麼?」蘇珊冷不防地問了一句,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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