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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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婆大吃一驚,但她還是伸出手稍微握了握,滿是皺紋的手指碰到了站在面前的花季少女那修剪整齊的手指。那女孩光潔的臉龐光彩照人,一頭長髮編成髮辮垂在身後。儘管只是短短一握,蘇珊也要費很大勁才能讓自己不要做鬼臉。老女人的手指像死屍的手指一樣冰涼,但蘇珊以前也領教過這樣的手指(「手冷心腸熱。」科蒂利亞姑媽常這麼說)。真正讓她不舒服的是皮膚的質地,那種冷冰冰的肉鬆鬆垮垮掛在骨頭上的感覺,就好像骨頭和肉的主人溺了水,在池塘裡泡了很久似的。 「不,不,事情是不能重新開始的,」老女人說,「但沒准我們會比開始做得更好。你的朋友市長先生很有勢力,我可不想把他得罪了。」 至少她很誠實,蘇珊想,但馬上又嘲笑自己的天真。這個女人只有在沒有出路的時候才會變得誠實;讓她隨心所欲的話,那女人什麼樣的謊話都會說——天氣、莊稼和收割季節的飛鳥。 「你來得比我預想的時間要早,我因為這個才生氣的。小姐,你有沒有帶什麼東西給我啊?我敢肯定你帶了!」她的眼睛又開始閃光,但這次不是怒氣衝衝的。 蘇珊把手伸向圍裙下面(真是愚蠢啊,到這個奇怪的地方來跑腿竟然還系著圍裙,但習俗就是這麼規定的),向衣袋摸去。那裡有一個布袋,拴在一根繩子上,這樣就不容易弄丟了(比如說,被月光下突然奔跑的女孩弄丟)。 蘇珊解開繩子把布袋取出來。她把它放在蕤攤開的手掌上,那手掌蒼老得紋理都看不出來了。她很小心,免得再次碰到蕤……儘管這個老女人將會再碰到她,馬上就會碰到她。 「是風聲讓你顫抖嗎?」蕤問道,但蘇珊知道她所有的注意力現在都集中在那個小袋子上面;她的手指正忙著把束繩解開。 「是啊,是風。」 「風聲是會讓人害怕。這是亡靈在風中發出的聲音,他們那樣叫喊是因為他們悔恨——啊!」 繩結打開了。她解開繩子,把兩個金幣抖落在手上。它們外形很不勻稱,有點粗糙——已經有好幾代人沒有做過這種硬幣了——但還是很沉,上面刻的老鷹還是有某種力量的。蕤拿起一個湊到嘴邊,張開嘴露出了幾隻可怕的牙齒,然後咬下去。巫婆看了看金幣上留下的淺淺的牙印。她盯著看了好幾秒,很入神的樣子,然後就用手緊緊把它們蓋住了。 當蕤的注意力被硬幣吸引過去的時候,蘇珊無意間透過左邊敞開的門縫看進去,發現那其實是女巫的臥室。她看見一樣很奇怪的東西,令人有些不安:床底下發出的光。粉紅色的、跳動著的光。這光看上去好像是來自某個盒子,儘管她難以…… 女巫抬起頭來,蘇珊急忙把目光轉向了房間的一角,那裡有一根鉤子,鉤子上掛著一張裝有三四個古怪的白色水果的網。老女人挪了挪身體,身後巨大的影子也笨重地在牆上移動了一下,蘇珊突然發現那些東西根本不是什麼水果,而是骷髏。她覺得胃中一陣噁心。 「小姐,這火還得燒得更旺些。去,到房間那頭去,抱一捧木頭過來。要那些大個的木頭,你要是拿不動它們就盡情發牢騷吧。你的個頭可不小啊!」 自從蘇珊不再尿床之後,她就停止因為瑣事而抱怨了,所以她此時一言不發……儘管她想過要問問蕤是不是每一個給她黃金的人都被邀請去搬木頭。實際上,她才不在乎呢;聞過房間裡的臭氣之後,外面空氣的味道就像是葡萄酒一樣。 她都快要到門口了,突然她的腳踩到了一個熱熱的東西,那東西還往後縮了一下。只聽見貓大叫了一聲。蘇珊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老女人在她的後面不停地大口喘著粗氣,幾乎要窒息,最後蘇珊意識到那其實是笑聲。 「可愛的小姑娘,你可要當心姆斯提!它很狡猾!有時候還很淘氣!哈!」她接著就走開了,又發出一陣狂笑。 貓抬頭看了看蘇珊,耳朵朝後耷拉著,灰綠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它對著蘇珊發出噝噝的聲音。蘇珊都沒意識到自己不由得也向貓發出了噝噝的聲音。就像它輕蔑的眼神一樣,姆斯提驚訝的表情也很詭異——這個表情也有點滑稽——詭異得酷似人的表情。它調轉頭去,逃到蕤的臥室去了,那條分叉的尾巴揚了起來。蘇珊打開門,走出去拿木頭。她覺得在這裡已經待了一千年了,而且還要再等一千年才能回家。 4 空氣如她所願,甜絲絲的,沒准比她預想的還要甜,一時間她就站在門廊上,呼吸新鮮空氣,潔淨著自己的肺部……還有心靈。 呼吸五次過後,她開始行動了。她沿著房子的一邊走……但好像是走錯了方向,因為那裡沒有木堆。只有一個很蹩腳的窗戶,有一半被埋在堅硬而毫不可愛的爬行植物裡面了。窗戶開在小屋的後部,要是往裡看肯定能看到那老女人的臥室。 不要朝裡面看,她床下有什麼東西和你無關,要是你被她發現…… 她不顧這些警告,還是走向了窗戶,朝裡看了看。 即使蕤朝這個方向看,也不大可能透過厚實的常春藤發現蘇珊的臉。 而日一她並沒有往蘇珊的方向看.她跪著,嘴裡咬著那個袋子,往床底下探去。 她拿出一個盒子,打開蓋子,盒蓋其實本來就是半開的。柔和的粉紅色光灑滿了她的臉龐,蘇珊簡直透不過氣來。一時間她眼前似乎是一張年輕女孩的臉龐——但除了朝氣以外還有一種殘忍,那簡直就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的臉,臉上寫滿了要不擇手段嘗試世上萬惡的決心。也許以前老太婆的臉就像是這個女孩的臉。光芒似乎是來自某種玻璃球。 老女人盯著它看了一會,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幅著迷的樣子。她囁嚅著,好像在對它講話似的,或許是對著它唱歌;蘇珊從市鎮上帶來的小布袋,袋上的繩子還叼在老太婆的嘴裡,隨著她說話而上下擺動。她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關上了盒子,把粉色的光線封在了裡面。蘇珊發現自己已經很釋然——那裡有些東西是她不喜歡的。 老女人用一隻手放在蓋子的中央,罩住了銀鎖,她的指問又出現一道短暫的猩紅色光線。這時那個包還吊在她的嘴巴下面。接著她把盒子放到床上,跪下來,開始用雙手撫摸床邊地下的灰塵。儘管她只是用手掌接觸,但地上出現了一道道線,就好像她使用了某種繪圖工具。線條的顏色變深了,好像變成了一條條車轍。 木柴,蘇珊!在她意識到你已經花了多少時間之前把木柴拿好!看在你父親的分上!蘇珊一直把裙子拉到腰間——她不想在進屋的時候讓老女人看見自己衣服上的灰塵或是樹葉,也不想回答任何那些汙跡可能引起的問題——她匍匐著爬過窗下,只見她那白色的棉內褲在月光下一閃。等到一經過窗戶,她就直起身來,不動聲色地趕到小屋的另一邊。那裡有一塊舊得發黴的獸皮。底下有一堆木頭。她拿了六塊大木塊夾在胳肢窩下面,走回到房子前面。 她進門時側著身子,為的是不要弄掉任何一塊,那老女人已經回到主室,心緒不寧地看著壁爐,現在裡面只剩下一些灰燼了。束繩袋已經不見蹤影。 「你花了很長時間嘛,小姐。」蕤說。她仍然盯著壁爐,似乎視蘇珊為無物……但她的一隻腳在裙子肮髒的裙邊下輕輕敲著,眉毛擰成了一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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