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八


  接著,在那之後……在市鎮以西的峽谷裡……那個聲音……受傷的人和馬的叫喊聲……那是惟一的一次,連總是滔滔不絕的庫斯伯特都一言不發。

  但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另一個時間。在此時此刻,那聲音要麼是消失了要麼就是太輕微而聽不見了。不過他們還會再次聽見的。他很明白這一點,其程度不亞於他對另一個事實的瞭解,那就是他正走在一條通往毀滅的道路上。

  他抬頭望瞭望別人,勉強一笑。他嘴角的顫抖停停止了,那是好兆頭。

  「我很好,」他說。「但仔細聽我說:這裡離中世界結束的地方已經很近了,同時也離末世界開始的地方很近。我們探險的第一大的階段已經結束了。我們做得不錯;我們都記住了我們父親的臉;我們並肩戰鬥,彼此忠誠;但現在我們遇到了無阻隔界。我們必須非常小心。」

  「無阻隔界是什麼?」傑克問道,緊張地四下張望了一下。

  「就是所有的生命跡象都差不多消失殆盡的地方。這種地方在黑暗塔的力量開始衰退後越來越多。你還記得離開剌德城的時候,我們看到了什麼情景嗎?」

  他們表情凝重地點點頭,記起了和黑色的玻璃熔合在一起的地面,和青綠色的魔光一起閃耀的舊管道,還有長著巨大的、像皮革制風帆般翅膀的怪鳥。羅蘭突然覺得無法忍受他們這樣圍著他,並且像看一個捲入酒吧鬥毆的搗蛋鬼般低頭看著他。

  他向朋友們伸出手去——他的新朋友。埃蒂攙了他一把,扶他站了起來。槍俠竭力讓自己不要來回晃動,穩穩地站在那裡。

  「蘇珊是誰?」蘇珊娜問道。她皺著眉頭,看上去有些不安,也許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名字碰巧跟她自己的很像。

  羅蘭看著她,接著看著埃蒂,然後是傑克,傑克單膝跪地,以便能夠給奧伊撓撓耳後。

  「我會告訴你們的,」他說,「但還不是時候,地方也不對。」

  「你老是這麼說,」蘇珊娜說。「你不能總是這樣拖延,對不對?」

  羅蘭搖搖頭。「你們會聽到我的故事——至少是這一部分——但這個金屬殘骸的頂上實在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啊。」

  「對啊,」傑克說。「在這裡就像待在一頭死恐龍身上玩耍一樣。我總覺得布萊因說不定還會活過來,又想著要送我們上西天。」

  「那個聲音不見了,」埃蒂說。「就好像踩腳踏板發出的哇哇聲。」

  「這讓我想起過去在中央公園裡看到過的那個老傢伙。」傑克說。

  「就是那個手拿鋸子的人麼?」蘇珊娜問道。傑克抬頭望了她一眼,眼睛瞪圓了,一臉的詫異,蘇珊娜點點頭。「不過我看到他的時候他還不老呢。

  詭異的不僅僅是地理,這裡的時間也蠻有趣的。」

  埃蒂單臂摟住了她的肩膀,輕輕地抱了一下。「老天保佑。」

  蘇珊娜轉向羅蘭。她眼神裡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但她那種鎮定和坦誠的目光還是讓槍俠暗暗敬佩。「我記住你的承諾了,羅蘭。我想瞭解這個和我同名的女孩子。」

  「你會知道的,」羅蘭重複道。「現在,讓我們離開這個怪物的後背吧。」

  3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布萊因在一個類似剌德搖籃的地方停了下來,身子七歪八扭(軌道的一邊撒滿了粉色金屬碎片,顯示出這是布萊因最後一次旅程的終點),從貴族車廂的車頂到地面足有二十五英尺。如果有梯子的話,就像從緊急出口掉下了的那架一樣,可就方便了;但就算原來有梯子,也肯定被撞壞了。

  羅蘭取下背包,在裡面翻著,把鹿皮馬鞍拿了出來,那是在不方便使用輪椅的時候用來背蘇珊娜的。至少他們現在不用操心那輪椅了,槍俠尋思著,他們在瘋狂沖上布萊因的時候就把輪椅丟下了。

  「你要那個幹什麼?」蘇珊娜凶巴巴地問道。每當馬鞍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她總是那幅樣子。雖然比起馬鞍來,我更加討厭那些密西西比河邊的白人奴隸主,她曾經用黛塔·沃克的語氣告訴過埃蒂,但有時候我對這兩種東西的厭惡是差不多的。

  「別著急,蘇珊娜·迪恩,別著急,」槍俠面帶微笑地說。馬鞍本來就是用皮繩編成的,現在羅蘭把繩結解開,把座位拆散,然後又把那些皮繩像編辮子一樣編起來。接著就像紮辮子一樣把帶子重新綁在一起。他用老式的打結法把編好的皮繩和他最後一根好繩子綁在一起。在做這些的時候,他還在留神聽那個顫動的聲音……就像他們四個人當時留神聆聽上帝之鼓一樣;就像他和埃蒂聽著大鼇蝦每晚從海浪中爬上岸,重複問著他們那些問題(戴德一啊一查查?是一呃一小雞?爹爹一嗯一可汗?)卡是個輪子,他想。或者,按照埃蒂的說法,走了的還會再回來。

  繩子弄好以後,他在皮繩的末端結了一個圈。傑克信心滿滿地把腳放進圈裡,用手抓住繩子,彎起另一隻手臂抱著奧伊。奧伊緊張兮兮地四下張望,哀鳴了幾聲,伸了伸脖子,又舔了一下傑克的臉。

  「你不害怕,是吧?」傑克問貉獺。

  「害怕。」奧伊說,但當羅蘭和埃蒂把傑克從貴族車廂的一邊放下去的時候,他還是很安靜的。繩子太短,傑克沒法完全夠到地面,離地還有四英尺,但是傑克還是毫不費力地把腳從繩結裡抽出來,跳了下去。他把奧伊放了下來。貉獺馬上跑開了,呼哧呼哧喘氣,在車站建築物的牆角抬起了一隻腿。這個車站遠比不上刺德搖籃壯觀,但有一種羅蘭喜歡的古典風格——比起剌德搖籃的大氣,它幾乎什麼也不是,不過它還是有一種古老的外觀——白色的木板,飛簷,高而窄的窗戶,有點像灰石板的牆面。這是一種西方的風格。終點站一排大門上方有個標誌牌,上方用鍍金的字寫著:阿欽森,托皮卡和聖菲都是鎮名,羅蘭想,最後一個名字聽上去很耳熟;這些鎮當中最後一個聽來最熟悉了;眉脊泗不就有一個聖菲嗎?但隨後他又想起了蘇珊,站在窗邊的美麗姑娘,頭髮披散著,一直垂到後背,她身上散發著茉莉花、玫瑰、金銀花和甜甜的乾草味道;上次,群山中的神諭僅僅拙劣地複製了這些味道。

  蘇珊仰面躺著,表情莊重地看著他,然後笑著把手墊到頭後面,乳房高高聳起,仿佛在等待著他的撫摸。

  要是你愛我,羅蘭,就愛我吧……鳥兒、熊、兔子還有魚兒……

  「……下一個?」

  他看了看埃蒂,集中所有的意念來讓自己從蘇珊·德爾伽朵的時間中抽出身來。托皮卡有很多無阻隔界,並且種類繁多。「我剛剛走神了,埃蒂。對不起。」

  「蘇珊娜下一個?這是我剛剛的問題。」

  羅蘭搖搖頭。「你下一個,然後是蘇珊娜。我最後一個。」

  「你能行嗎?你的手和身體沒問題?」

  「我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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