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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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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托皮卡 1 傑克站在微微傾斜的單軌列車布萊因的頂上,沿著光束路徑的方向朝東南方望去。微風吹拂著他的頭髮(現在他頭髮很長,已經完全沒有派珀學校的風格了),拂過太陽穴和前額。他的眼睛張得大大的,一臉驚訝。 他也不知道他原先預見的景色是什麼——也許是剌德的縮小版吧——但是他沒有料到會在附近公園的樹上看到一個若隱若現的東西。那是一個綠色的路標(映襯在秋日一片暗灰色的天空之下,那綠色鮮亮得仿佛要叫出聲來),上方則是一個藍色的盾形: 羅蘭加入了他的行列,把奧伊從襯衫裡輕輕提了起來放在地上。貉獺嗅了嗅布萊因粉紅色的車頂,接著就朝火車的前部看去。布萊因那流暢的子彈型車頭已經被撞爛了,扭曲的鐵皮向後翻轉著。兩道平行的黑色裂痕從車頭一直延伸到距羅蘭和傑克大約十碼的地方。每條裂痕的盡頭都有一個很粗的金屬柱,外面塗成了黑色和黃色的條紋狀。這兩根柱子就像是突然從車裡戳出來一樣,恰巧就在羅蘭他們乘坐的貴族車廂的前面。傑克覺得那兩根柱子看上去像是橄欖球的門柱。 「那是他說到過要碰撞的柱子。」蘇珊娜嘀咕著。 羅蘭點點頭。 「我們真幸運,大男孩,你知道麼?要是車滑動得再快一點……」 「卡。」埃蒂站在他們身後說。聽上去他好像在笑。 羅蘭點了點頭。「就是這麼回事。卡。」 傑克把視線從鐵球門柱上移開,又看著那個路標。他總覺得那個路標會消失,或者上面的字會起變化(比如變成中世界收費公路,或者小心魔鬼什麼的),但路標還是原樣待在那裡。 「埃蒂?蘇珊娜?你們看見了嗎?」 他們沿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一陣——這段時間夠長,長到傑克擔心自己剛才產生了幻覺——他們誰也沒說話。接著,埃蒂輕聲說:「天呐。 我們回到家了麼?如果是的話,人們都跑到哪兒去了呢?要是布萊因這樣的東西在托皮卡作過短暫停留的話——我們的托皮卡,托皮卡,堪薩斯——我怎麼可能沒在『六十分鐘』裡看到過相關報道呢?」 「六十分鐘,是什麼東西?」蘇珊娜問道。她手搭涼篷,朝東南方向那個標誌看過去。 「一檔電視節目,」埃蒂說。「你的時代之後五到十年才有這個節目。裡面有西裝革履的老自人。別管那節目了。那個標誌——」 「沒錯,這是堪薩斯,」蘇珊娜說。「我猜這是我們的堪薩斯。」她發現了另一個標誌,越過樹林可以看得見。她一直用手指著這個方向,直到傑克、埃蒂和羅蘭都看見:「羅蘭,你的世界裡有一個堪薩斯嗎?" 『「不,」羅蘭邊看著這個標誌邊回答道,「我們已經遠遠地超過了我所熟知的那個世界的邊界。早在我認識你們三個人之前我就已經越過我所知道的大半個世界。這個地方……」 『-他停了下來,把腦袋側向一邊,仿佛想努力去聽遠處發出的聲音。他面部的表情……傑克不是太喜歡。 「嗨,孩子們!」埃蒂語調輕快地說。「今天我們要來學習中世界的古怪地理。孩子們你們看,在中世界裡,你們從紐約出發,朝東南方向進發一直到堪薩斯,接著馬不停蹄沿著光束的路徑直達黑暗塔……那東西碰巧是萬物的中心。首先,和超大的龍蝦作戰!接下來就是乘坐精神錯亂的火車!往後呢,在小吃店吃些南瓜餅之後——」 「你們聽見什麼了麼?」羅蘭打斷了埃蒂的話。「有沒有人聽到什麼?」 傑克仔細聽著。他聽見風吹拂著附近公園的樹木——樹葉子剛剛開始晃動——還聽見奧伊在沿著貴族車廂的頂部溜達回他們所站的地方時腳趾甲發出的哢噠哢噠的聲音。接著奧伊就停了下來,所以那個聲音——有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讓他猛地跳了起來。不是別人,正是蘇珊娜。 她歪著腦袋,眼睛睜得大大的。埃蒂也在聆聽。奧伊也是;他的耳朵豎起,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叫聲。 傑克覺得自己的胳膊起滿了雞皮疙瘩。同時他發覺自己緊閉雙唇,像在做鬼臉。儘管那聲音十分微弱,但聽上去仍然像咬了一口檸檬似的。以前他似乎也聽到過這種聲音。當時他好像只有五六歲,中央公園有個瘋狂的傢伙認為自己是個音樂人……嗯,中央公園裡有很多瘋狂的傢伙自認為是個音樂人,不過那個傢伙是傑克見過的惟一一個拿木匠家什來演奏的人。 那傢伙把帽子頂朝下放著,上面寫著天下第一鋸子演奏家!夏威夷風情,對不對!請大家捧個場!他第一次遇見這個鋸子演奏家的時候格麗塔·肖也在場,傑克還記得她是怎樣加快腳步從那人身邊走過的。那人就好像交響樂隊裡的大提琴手一樣坐著,只是腿上放著一個鏽跡斑斑的手鋸;傑克還記得肖女士的臉上帶著那種既想笑又害怕的表情,還有她緊閉的顫抖的雙唇,就好像——是的,就好像她剛咬過一口檸檬。 但這個聲音並不完全像那個(夏威夷風情,對不對)公園裡的那傢伙是通過振動鋸子邊緣發出的聲音,但已經非常接近了:一個波動的、帶有顫音和有金屬質感的聲音,聽了以後你會覺得你的鼻竇被什麼東西塞滿了,你的眼睛很快就會湧出淚來。聲音是來自他們前面麼?傑克說不出來。聽上去既來自四面八方,又不來自任何地方;同時,聲音非常輕,他幾乎要以為這不過是他的幻想罷了,如果不是其他人——「當心!」埃蒂叫道。「快幫幫我的忙!我想他快暈過去了!」 傑克馬上轉過身來朝槍俠走去,只見在他那件沾滿灰塵、已經看不出原先顏色的襯衫映襯下,那張臉自得就好像軟乾酪一樣。他的雙眼睜得大大的,沒有神采。他一邊的嘴角像抽了筋似的扭曲,就仿佛那裡埋著一個看不見的魚鉤。 「喬納斯和雷諾茲,還有德佩普,」他說。「靈柩獵手。還有她。庫斯。 就是他們。他們是——」 羅蘭腳蹬滿是灰塵的破靴子,站在火車頂部,渾身顫抖。傑克在他臉上看到了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痛苦的表情。 「哦,蘇珊,」他說。「哦,我親愛的。」 2 他們扶住了羅蘭,在他身邊繞成了一個保護圈,槍俠因為內疚和自責而慚愧。他何德何能值得這些人來忠心地保護他?他做了什麼好事呢?除了把他們粗暴地從各自熟悉而正常的生活中拽出來,像拔花園裡的雜草那樣?他努力想要告訴他們他沒事,他們可以退後,他好好的,但他說不出一句話;那可怕的波動的聲音又把他的思緒帶回到多年之前,罕佈雷以西的箱式峽谷中。德佩普和雷諾茲,外加一瘸一拐的喬納斯。但他最厭惡的是那個住在山上的女人,他當年以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之心痛恨著那女人。哦,他除了痛恨他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當年他的心曾破碎過。而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覺得人類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修補過的破碎的心。 我第一反應是,他句句謊言/那白髮的跛子,目露凶光…… 這是誰說的話?誰寫的詩?他不知道,但他明白那些女人也會撒謊;女人走著跳著,咧嘴笑著,從她們黏乎乎的眼角看到了許多她們本不該看的東西。誰寫的這些詩歌並不重要;說的話都是實話,這是最重要的。若論邪惡——喬納斯和山上的乾癟老太婆都還達不到馬藤的水準——甚至連沃特都比不上。但是他們都已經夠邪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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