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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03章 猜謎節白鵝

  1

  埃蒂·迪恩——他並不知道羅蘭有時候認為他是個卡一麥,卡的傻瓜——似乎聽見了一切,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似乎看見了一切,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看見。猜謎開始之後,惟一使他印象深刻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從獵犬的石頭眼睛裡閃出的火焰;當他用手遮住眼睛躲避強光的時候,他想到了巨熊所在的那片空地上的光束之門,還有他是怎樣把耳朵緊貼上去,聽見夢幻般悠遠的機器轟鳴聲的。

  埃蒂看見獵犬的眼睛愈加閃亮,聽見布萊因把電流吸入到自己的電池裡,為最後一次穿越中世界儲備動力,那時他想:在逝者的殿堂裡,在充滿廢墟的房間裡,並非一切都是寂靜的。甚到現在,中古先人們所留下的一些東西還在繼續運轉。那才是真正可怕的,難道不是嗎?是的,這是最恐怖的。

  那之後很短的一段時問裡,埃蒂是和他的朋友們在一起的,不只是身體上,精神上也是如此。但馬上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維世界。亨利肯定會說,那是埃蒂的小世界。由他去吧。

  不停地浮現在埃蒂腦中的是傑克拿著燧石和火鐮的樣子;他讓思緒在這個形象上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就好像蜜蜂降落在甜蜜的花朵上一樣,馬上就再次起飛。因為他要的不是這個記憶;這只是通往他想要的東西的一條途徑罷了,這是另一扇門,類似於西海海灘上的那三扇門,或是在通話石圈裡,他在地上匆忙畫出的那扇門……現在他滿腦子都是這扇門。他要的東西在門後;他現在正在做的有點像……擺弄門鎖。

  小世界,用亨利的話說。

  他的兄弟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打擊他——因為亨利怕他,也嫉妒他,最終埃蒂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還記得有一天亨利對他說了些好話,他頗感震驚。其實比好話還要中聽;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他們一大幫子人一直坐在熟食店後面的小巷裡,其中一些人吃著棒冰和蛋筒冰淇淋,還有一些人抽著吉米·波利奧的健牌香煙——吉米。波利奧,他們都這麼稱呼他,因為他那該死的腳有殘疾——被他媽媽梳粧檯的抽屜弄的。亨利,可以想見,也是吸煙大軍中的一分子。

  在亨利那一幫裡,很多東西有專門的說法(埃蒂作為他的弟弟也是幫中一員);那個落魄的小卡一泰特所使用的黑話。在亨利幫中,你從來不說打敗某人;你嗖的一聲送他們回老家。你不說和一個女孩調情;你和她做愛,直到她疼得叫喚。你不會不知所措;你頭腦嗡嗡作響。你也不會和別的幫派發生爭執;你只是踩到了狗屎。

  那天討論的話題就是如果你踩到狗屎的話,你會想和誰在一起。吉米·波利奧(他得第一個說,因為他提供了香煙——亨利的同夥稱之為該死的致癌小白棍)選擇斯基普·布拉尼根,因為他說斯基普天不怕地不怕。吉米說,有一次斯基普被一個老師惹毛了——那是在週五晚上的舞會——結果他把老師打了個渾身開花。把這個該死的娘娘腔踢回老家去,如果你可以把他從地上拖起來的話。這就是他哥們斯基普·布拉尼根的風格。

  每個人都神色嚴肅地聽著,一邊吃著蛋筒冰淇淋或是吮著棒冰,也有人叼著健牌煙。每個人都知道斯基普·布拉尼根是個軟蛋,吉米也沒什麼腦子,但沒有人說出來。天,可不能說。如果他們不假裝相信了吉米·波利奧的無恥謊言,就沒有人會假裝相信他們的謊言。

  湯米·弗雷德裡克斯選擇了約翰·帕雷利。喬治·普拉特挑了薩巴·得拉布尼克,這一帶人們也稱之為瘋狂匈牙利人。弗蘭克·杜加內利提名拉裡·麥凱恩,儘管拉裡仍在少管所裡待著;拉裡是頭兒,弗蘭克說。

  接下來輪到亨利·迪恩了。他對這個問題進行了深思熟慮,接著就用一隻手臂摟住了他兄弟的肩膀,而後者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埃蒂,他說。我的小兄弟。他是我挑的人。

  他們都瞪著他,瞠目結舌——但最吃驚的還是埃蒂。他的下巴都快碰到腰帶搭扣了。接著吉米·波利奧說,得了吧,亨利,別胡鬧了。這是個嚴肅的問題。狗屎掉下來的時候你指望誰在背後掩護你啊?我不是開玩笑,亨利回答道。

  為什麼是埃蒂?喬治·普拉特問道,埃蒂腦子裡也縈繞著這個問題。

  他難以從一個紙袋找到出路。一個濕紙袋。媽的,為什麼呢?亨利又思量了一下——埃蒂確信,那不是因為亨利不知道為什麼,而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才能說清楚。然後亨利說:因為當埃蒂在他那該死的小世界的時候,他能說動魔鬼去自焚.傑克的形象又出現了,記憶重疊在一起。傑克拿燧石和火鐮來互相摩擦,希望閃耀的火星能點燃篝火,但在那之前火星就熄滅了。

  他能說動魔鬼去自焚。

  把你的燧石拿近一點,羅蘭說,現在又出現了第三個記憶片斷,在海灘的盡頭,他們走向那個門,那時羅蘭燒得厲害,奄奄一息,像砂槌一樣顫抖著,不停咳嗽,槍俠的藍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住埃蒂,羅蘭說,埃蒂,靠近一點——看在你父親的分上靠近一點!因為他想抓住我,埃蒂想。這時他依稀聽到布萊因說比賽已經到了最後關頭,這聲音如此遙遠和微弱,就像是透過某扇神奇的門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似的。如果他們一直保留著最好的謎語,那麼現在也該拿出來了。他們有一小時的時間。

  一小時!只有一小時!埃蒂的思維糾纏在那個念頭上,但他還是讓自己暫時不要想時間。

  在他的體內發生了些什麼(至少他祈禱要發生些什麼),某些瘋狂而絕望的聯想,他不能讓什麼最後期限或結局弄亂自己的腦子;否則他就真的沒有任何機會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有點像從一塊木頭裡看出些什麼,一些你可以刻出來的東西——一把弓、一副彈弓,抑或是一把可以打開神奇之門的鑰匙。你不能看得太久,至少最初的時候不能。否則你會失去它。就好像是雕刻的時候要轉過身不去看它一樣。

  他能感覺到布萊因的引擎在下方不斷發力。他的內心看見燧石撞擊火鐮發出的火花,聽見羅蘭讓傑克把燧石靠得更近一些。傑克,不要用火鐮來撞擊它;要刮一下。

  我為什麼在這兒?如果這不是我想要的,為什麼我腦子裡老想著這個情景?因為我已經靠得足夠近了,但還是處於創傷區域之外。只是一般程度的創傷,但還是讓我想起了亨利。被亨利打擊。

  亨利說你可以說動魔鬼去自焚。

  是的。我喜歡他那麼說。很棒。

  現在埃蒂看見傑克一手握著燧石,一手拿著火鐮,羅蘭移動傑克的雙手,讓它們更靠近木柴。男孩很緊張。埃蒂可以看得出來;羅蘭也已經看出來了。為了緩解那孩子的緊張情緒,讓他別覺得點火是個多大的責任,羅蘭——羅蘭讓那孩子猜了個謎語。

  埃蒂·迪恩往他記憶的鑰匙孔中吹了一口氣。這一次,鎖栓轉動了。

  2

  那個綠點離托皮卡越來越近了,傑克第一次感到了震動……就好像下面的鐵軌已經被腐蝕掉了,甚至布萊因的替代鐵軌都再也不能完全應付了。

  伴隨著震動感而來的是速度感。貴族車廂的牆和天花板並不是透明的,但傑克仍然覺得他能夠想像得到外面一閃而過的景色。布萊因全速前進,帶著超音速行駛的隆隆聲穿越了荒原,駛向中世界終結的地方,傑克還發現自己可以輕易想見單軌盡頭的鐵柱子。它們上面塗著黃色和黑色的對角線條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但他確實知道。

  「二十五分鐘,」布萊因得意地說。「槍俠,你願意再試試我麼?」「我想不用了,布萊因。」羅蘭聽上去疲勞至極。「我和你的遊戲結束了;我輸給了你。傑克?」

  傑克站了起來,面對路線圖。他感到胸腔內的心跳很慢,但非常有力,每一次的搏動就好像鼓膜上被打了重重一拳。奧伊蜷縮在他兩腳之間,不安地望著他的臉。

  「你好,布萊因。」傑克說著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你好,紐約的傑克。」聲音顯得很友好——聽上去也許像是一個看上去很和藹,卻一心想著把孩子騙到樹林裡去的老頭。「你願意用你書裡的謎語來考考我麼?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好,」傑克說。「我會用這些謎語來考你。告訴我你對每條謎語中真相的理解,布萊因。」

  「說得很在理,紐約的傑克。我會照你的意思辦的。」

  傑克翻開書,找到他用手指標記的地方。十條謎語。要是算上參孫的謎語就是十一條了,他打算把這條留到最後。要是布萊因全回答對了(傑克現在相信他很可能做得到),他就會挨著羅蘭坐下,把奧伊抱到腿上,等待最後一刻的來臨。畢竟除此以外還有別的世界。

  「聽好了,布萊因:漆黑的隧道裡有一隻鐵獸。只有被往回拽的時候它才會攻擊別人。這是什麼呢?」

  「子彈。」回答很乾脆。

  「它們活著時走上去,它們甚至不會嘟噥一句。死了後走上去,則會牢騷滿腹。它們是什麼?」

  「落葉。」回答很乾脆,要是傑克真的相信比賽已經輸了,為什麼他還會感到如此絕望、痛苦和憤怒呢?因為他本身就是痛苦和麻煩的象徵,這就是原因。布萊因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麻煩,我想讓他也嘗嘗痛苦的滋味,哪怕一次也好。與此相比,甚至想讓他停下來的願望也只能位居第二了。

  傑克翻了一頁。他翻到的那一頁已經很接近《謎語大全》被撕掉的答案部分了;通過自己的手指他就能感覺到那一部分,那裡有些凹凸不平。

  很接近書的最後部分了。他想到曼哈頓心靈餐廳裡的亞倫·深紐,亞倫·深紐說他可以隨時過來,玩玩象棋,對了,順便提一下,老胖子的咖啡沖得很不錯。一陣濃濃的思鄉之情襲來,就像死亡的氣息一樣彌漫了他的整個身體。他覺得自己願意把靈魂出賣給魔鬼,只要能讓他再看一眼紐約;該死,他甚至願意出賣靈魂,只為能再呼吸一口交通高峰時刻四十二街的空氣。

  他盡力把這個念頭甩到腦後,開始出下一個謎語。

  「我是祖母綠和鑽石,丟失在月光下。太陽發現了我,把我撿起來。我是什麼呢?」

  「露水。」

  毫不留情。毫不猶豫。

  綠點離托皮卡越來越近了,路線圖上最後一段距離即將走完。一個接著一個,傑克出謎;一個接著一個,布萊因回答。當傑克翻到最後一頁時,他看見一段加框的文字,要麼是作者加的,要麼是編者加的,總之是那個拼湊成這本書的人:我們希望您喜歡猜謎這種集想像力和邏輯性於一體的獨特組合形式!我可不喜歡,傑克想。見鬼去吧,我一點都不喜歡。然而當他看到那段話前面的問題時,他感到出現了一絲希望。他覺得至少這一次,他們是真的把最好的留在最後了。

  在路線圖上,綠點離托皮卡已經只有咫尺之遙了。

  「快點,傑克。」蘇珊娜低聲說。

  「布萊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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