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三


  「是。紐約的傑克。」

  「沒有翅膀,我能飛翔,沒有眼睛,我能看見。沒有手臂,我能攀援。我比所有野獸都可怕,比所有敵人都強壯。我狡猾、無情、高大;最後,我統治一切。我是什麼呢?」

  槍俠已經抬起了頭,藍色的眼睛閃著光亮。蘇珊娜把那張充滿期待的臉從傑克身上轉向路線圖。但布萊因的回答還是像以前一樣迅速:「人類的想像力。」

  有一瞬間,傑克考慮要不要跟他爭論一下這個問題,接著又想,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呢?當回答正確的時候,答案總是不言自明的。

  「謝謝你,布萊因,你答對了。」

  「我想,猜謎節白鵝基本上已經是我的了。離終點還有十九分鐘五十秒。紐約的傑克,你還有什麼謎語要說嗎?視覺感應器上顯示你已經到達這本書的結尾了。恕我直言,書上的謎語沒有我希望的那麼好。」

  「每個人都像個該死的評論家。」蘇珊娜小聲嘀咕了一句。她抬手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淚;槍俠沒有扭頭看她就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她緊緊抓住他的手。

  「是的,布萊因,我還有謎語。」傑克說。

  「好極了。」

  「吃的從吃者出來,甜的從甜者出來。」

  「這條謎語來自一本叫做《詹姆斯國王欽定聖經舊約》的書。」聽上去布萊因被逗樂了,而傑克則覺得他的最後一線希望也溜走了。他想他可能會哭——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沮喪。「是強者參孫出的謎。吃者是獅子;甜的來自蜂蜜,是聚居在獅子腦袋裡的蜜蜂做的。下一個?你還有十八分鐘多的時間。傑克。」

  傑克搖搖頭。他鬆開手,《謎語大全》掉了下去。當奧伊很輕巧地用嘴接住,然後伸長脖子把它遞到傑克面前時,傑克笑了。「我已經把所有的謎語都說完了。沒我的事了。」

  「嘖,那可真遺憾啊,簡直是恥辱嘛,」布萊因說。傑克發現,在當前的情形下,約翰·韋恩般拖長的音調簡直讓人難以忍受。「看上去我已經贏了那只鵝了,除非還有人有話說。你呢。中世界的奧伊?有什麼謎語麼,我的貉獺小兄弟?」

  「奧伊!」貉獺應道,因為嘴裡有書,他的聲音含混不清。傑克仍然微笑著,拿起書,緊挨著羅蘭坐了下來,羅蘭用手摟住他。

  「紐約的蘇珊娜?」

  她搖搖頭,頭都沒有抬。她牽著羅蘭的手,溫柔地撫摸著那兩段殘指。

  「史蒂文的兒子羅蘭?你還記得薊犁猜謎節的其他謎語麼?」

  羅蘭也搖搖頭……這時傑克看見埃蒂·迪恩抬起了頭。埃蒂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微笑,眼中也閃爍著不尋常的光芒,於是傑克開始覺得也許並非完全沒有希望。突然之間,希望之花在他心中綻放,火紅而又熾熱。就像……嗯,像一朵玫瑰。夏日裡盛開的玫瑰。

  「布萊因?」埃蒂低聲問道。傑克覺得他的聲音有點哽住了,感覺怪怪的。

  「是。紐約的埃蒂。」語調中明顯帶著輕蔑。

  「我有十幾條謎語,」埃蒂說。「就是為了在從這兒到托皮卡的路上打發時間,你知道的。」不,傑克意識到埃蒂聽上去並不像哽住了;好像他在強忍住笑一樣。

  「說吧。紐約的埃蒂。」

  3

  埃蒂坐在那裡,聽傑克說完他最後那些謎語,他想到了羅蘭關於猜謎節白鵝的故事。接著他的思緒又回到了亨利那裡,發散思維的魔力帶著他從這一點跑到那一點。要是你想說得有點禪意,就說乘坐跨鳥航空公司的飛機:從白鵝到火雞。他和亨利曾經討論過要戒掉海洛因。亨利聲稱變成冷火雞並不是惟一的方法;他說還有別的方式,比如變成涼火雞。埃蒂問亨利,那些剛剛給自己來了一針的癮君子又該怎麼稱呼,亨利毫不遲疑地回答,叫他們烤火雞。當時他們笑得多開心啊……但現在,經過這段又長又古怪的時光後,這個玩笑簡直就像是在說他埃蒂·迪恩自己,更別提他那些新朋友了。看上去他們過不了多久都要變成烤火雞了。

  除非你能夠從你的小世界中找到出路。

  是的。

  那麼埃蒂,行動吧。又是亨利的聲音,他腦袋裡的老住戶,但是現在亨利聽上去頭腦很清醒。亨利聽上去好像是他的朋友,而不是他的敵人,好像過去所有的恩怨都已了結,所有的干戈都化為玉帛。行動吧——讓魔鬼自焚吧。可能會對你有點傷害,但你已經受過更大的傷害了。哦,天哪,我自己就曾讓你受過更大的傷害,但你也撐過來了。毫髮無傷。你知道該看哪裡。

  當然了。篝火旁的那次露營中,傑克最終還是點燃了火。羅蘭曾讓這孩子猜謎語來放鬆一下,傑克在木柴上方擦著了火星,接下來他們都坐在篝火前聊天。聊天,猜謎。

  埃蒂還知道一些別的。在他們沿著光束的路徑往東南方向行駛的時候,布萊因回答了上百個謎語,其他人都相信他回答每一個謎語的時候都毫不猶豫。埃蒂原先也是這麼認為的……但現在,當他重新思考這個比賽的時候,他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布萊因曾經猶豫過。

  一次。

  他有點不耐煩了。羅蘭也有點。

  儘管槍俠時常被埃蒂惹惱,但有一次他真的動了怒,就是在刻鑰匙的當口,埃蒂差點失敗的時候。羅蘭想掩蓋他的怒氣——想表現出他不過是有些氣惱而已——但埃蒂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和亨利·迪恩在一起住了那麼久,直到現在,他對於一切負面情緒仍很敏感。那讓他覺得受到了傷害——並不是因為羅蘭的憤怒本身,而是因為那憤怒背後的輕蔑。輕蔑是亨利最常用的武器。

  為什麼死嬰要穿過馬路?埃蒂問。因為它是被釘在雞身上的,嗨咻一嗨咻一嗨咻!後來,每當埃蒂試著為自己的謎語辯護,爭辯說他的謎語雖然沒什麼品味,卻不是沒有意義時,羅蘭的回答和布萊因的回答驚人地相似:我不在意口味。你的謎語沒有意義、而且是無法解答的,這讓它們顯得愚蠢。一個好的謎語是不會出這樣的問題的。

  但是當傑克給布萊因出完謎之後,埃蒂意識到一件很奇妙而且讓他放開思路的事情:好這個詞是待價而沽的。以前總是這樣的,今後也一直會這樣。即使用這個詞的人有一千歲了,而且還能像布法羅·比爾(布法羅·比爾:美國西部片《西塞英雄譜》中的主人公,由保羅·紐曼主演。)一樣射擊,這個詞也是有比較才能用的。羅蘭自己也承認他在猜謎這項活動中從來沒有表現得很好過。他的老師說羅蘭想得太複雜了;而他的父親則認為這是因為他缺乏想像力。不管是什麼原因,薊犁的羅蘭從沒有贏得過節日猜謎比賽。他比所有與他同時代的人都要活得長,那當然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但他從來沒有把作為獎品的鵝帶回家。要是論舉槍射擊,我可以比所有同伴都要快,但是我對於拐彎抹角的思考從來就不在行。

  埃蒂還記得自己曾試圖向羅蘭說明:所謂玩笑,其實就是特別設計的謎語,幫助你積累一些容易被忽略的才智,但羅蘭不理睬他。埃蒂認為那就好像是一個色盲會忽略別人對彩虹的描述一樣。

  埃蒂認為布萊因也不太能夠拐彎抹角地思考問題。

  他意識到他能聽見布萊因問別人是否還有別的謎語——甚至問到了奧伊。他能聽出布萊因聲音中的嘲諷,聽得非常清楚。當然他能聽得出來。

  因為他回來了,從他自己的小世界中回來,回來看看他是否可能說服魔鬼自焚。這一次,槍是沒有用了,但也許這並沒有什麼關係。也許這沒有關係,因為——因為我是用心靈來射擊的。我的心靈。上帝幫助我用心靈對著這台自大的計算機射擊。幫助我拐著彎射擊。

  「布萊因?」他說,當計算機表示聽見他說話之後,他接著說:「我有不少謎語。」當他說話時,他發現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他費很大的勁兒才能讓自己別笑。

  4

  「說吧,紐約的埃蒂。」

  沒有時間讓其他人保持警覺,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但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也沒有提醒的必要。埃蒂暫時不去想他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布萊因身上。

  「什麼東西有四個輪子,還能飛?」

  「鎮上的垃圾車,我已經說過了。」不滿意——不高興?是的,很可能——這些情緒都透過那個聲音傳出來了。「你不記得了。是因為你愚蠢還是注意力沒有集中?這是你們問我的第一個謎語。」

  是的,埃蒂想。我們都忽略的東西——因為我們都一門心思想著從羅蘭的過去或者傑克的書裡找些難題把你難倒——就是競賽差不多就在那裡結束了。

  「你不喜歡那個謎語,對不對?布萊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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