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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聽了父親的回答(正在她的意料之中;十一歲的她已經頗能領會她父親的思路了)後她給父親看了一則刊登在當地報紙社區教堂版的小文章,上面說循道衛理聯合教會主恩堂的莫多克神父將在禮拜日就「上帝每天都與每個信徒對話」的話題講道——並會引用《哥多林前書》的一段原文。她父親笑得前仰後合,甚至從眼角滲出幾滴眼淚。

  呃,我猜我們每個人都會聽見某些人說話,他最後說,有一樁事情你永遠不用懷疑,親愛的:我們每個人——包括現在的莫多克神父在內——都會聽見那個聲音說出他們恰好想聽的話。這樣可非常方便。

  顯而易見,這些人想從鼓點磁帶中聽見的就是進行祭祀殺戮的邀請。而現在,當鼓點聲從成千上萬的擴音喇叭中播放出來時——只是z.Z.托普合唱團《尼龍飛蟲》的背景節奏,如果埃蒂沒說錯的話——這聲音立即就變成讓他們解開絞首繩套、把幾個傢伙吊上鋼柱的信號。

  有多少人?她心中暗問,同時埃蒂推著她的輪椅經過滿地的玻璃碴和大堆的廢紙,傷痕累累的輪子軋在這些垃圾上面哢嚓作響。

  這麼多年來有多少人因為這種某處電路出的小毛病而丟了性命?這一切的起因難道是他們發現了這段音樂不屬￿這裡——就像我們,那架飛機和街上的一些汽車一樣——而來自另一個世界?她不知道答案,但是她知道她已經相信了她父親對於上帝和上帝與亞當、夏娃的子女對話的觀點,儘管有一點憤世嫉俗。這些人只是一直在尋找一個理由相互屠戮,而鼓點聲是他們能找到的最合適的選擇。

  她又想起了路上看到的蜂窩——假如他們愚蠢地誤食了那些白蜜蜂的蜂蜜一定已經中毒身亡。而這裡,寄河的另一邊,則是另一個瀕死的蜂窩;裡面有更多變種的白蜜蜂,而且它們的困惑、迷惘、混亂與它們的毒刺一樣能致人於死地。

  而在磁帶最終壞掉之前還有多少人要喪命?仿佛是她的想法起了作用,不間斷的鼓點突然從擴音喇叭中響起。埃蒂驚呼一聲,蘇珊娜更是尖叫著捂住耳朵——但在她來得及捂住耳朵之前,她居然隱約聽見了音樂的其餘部分,仿佛有人在若干年前按下了平衡鍵(也許完全是意外),消去了其他音軌,導致吉他伴奏與人聲演唱全被抹去。

  埃蒂繼續沿烏龜大街與光束的路徑推著輪椅前進。他努力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也努力不去聞那些腐屍的氣味。感謝上帝,起風了,他心裡暗想。

  他一路看著白色大樓之問長滿雜草的縫隙,不斷搜尋綿延在高空的單軌鐵道,同時加快了步伐。他希望能儘快走完這段死人大道,卻又仿佛怎麼也走不到盡頭。他又深深吸入了一口帶著幹桂皮氣味的香甜空氣,居然發現這味道是他有生以來最渴望的。

  19

  蓋舍毫無預警地拽住傑克的後領、狠命地迫使他刹住腳步,那力道就像殘酷的騎手拉住飛奔的坐騎。傑克的眩暈猛然被打破。同時蓋舍向前頂出一條腿,傑克猛地向後仰倒,後腦勺撞在地面上,一刹那四周變得一片漆黑。接著,那個不知人道為何物的蓋舍拽住傑克的下嘴唇兇殘地向上拉,硬生生把他提了起來。

  傑克尖叫著坐直身體,雙拳在空中胡亂揮動。蓋舍毫不費力地躲過了傑克的拳頭,同時伸手撐在傑克的腋窩把他拉起身。傑克站起身,像醉漢一樣前後搖晃。他現在已經不會抵抗,甚至已經無法思考,惟一確定的就是他身上每塊肌肉都在疼痛,手上的傷口就像落人陷阱的困獸一般拼命嚎叫。

  顯而易見的是蓋舍現在需要稍息片刻喘口氣。他弓著背站起身,雙手撐在綠褲子的膝蓋部位,氣喘吁吁,每次呼吸都帶出噓噓哨音。他頭上的黃頭巾滑歪到一邊,而那只沒瞎的眼睛就像廉價水鑽一樣晶亮發光。白絲眼罩起了皺,佈滿臉頰的膿瘡十分可怕,膿水還在不斷向外湧。

  「你自己抬頭看看,小鬼,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讓你停下來。好好看看!」

  傑克仰起頭,在極度震驚中發現他其實已經預料到會看見的景象:一個房車大小的大理石噴泉就吊在他們頭頂八英尺的地方,被兩根幾乎藏在教堂長椅裡的生銹電纜吊在空中。他和蓋舍幾乎就在噴泉正下方。即使是處於現在近乎麻木的狀態,傑克都發現這兩根電纜的磨損程度比索橋上所剩無幾的吊索要嚴重得多。

  「看見沒有?」蓋舍咧開嘴笑著問。他的左手舉到戴眼罩的那只眼睛邊,拉開眼罩從下面挖出一團膿狀的東西,然後若無其事地甩到一邊。「很漂亮,不是嗎?噢,滴答老人可真是聰明,真的,從不犯錯.(該死的鼓聲到哪裡去了?現在應該已經開始了——如果銅頭忘記了,我就把一根木棍戳進他的屁股然後他就可以嘗到樹皮的滋味了)現在向前看,美味的小鬼。」

  傑克照做,蓋舍猛地打了他一下,傑克向後一仰,差點兒摔下去。

  「不是朝對面看,白癡!朝下看!看沒看見兩塊黑色鵝卵石?」

  過了一會兒,傑克看見了目標,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你可不要想踩在上面,因為那兩塊石頭就會把上面的東西送到你的腦袋上,你就會腦漿四濺,小鬼,想要給你收屍還得帶上一遝兒厚草紙,明白嗎?」

  傑克又點點頭。

  「很好。」蓋舍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拍了拍傑克的肩膀。

  「接著跑,還在等什麼?快!」

  傑克跨過第一塊變了顏色的石頭,發現那實際上並不是鵝卵石,而是一塊扭成石塊狀的金屬板。第二塊就放在前面,設置得非常狡猾,如果一個不知情的闖入者沒踩著第一塊也肯定逃不過這第二塊。

  向前走,然後踩上去,他暗忖。為什麼不?槍俠永遠不可能走出迷宮找到你。所以踩上去,讓那東西掉下來,這樣總比蓋舍和他的朋友將對你做的事情來得乾淨。而且也快。

  傑克的腳落在了陷阱扳機的前方。他打算再多活一段時間並不是因為他還存著被羅蘭救出的希望;這不過是羅蘭也會選擇的方式——一直向前走直到被迫停止,甚至被迫停止以後還要奮力再向前爬幾碼。

  如果他現在這樣做,他可以讓蓋舍陪著他一起死,但是單獨蓋舍一個人是不夠的——單單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說自己已經是個將死之人絲毫沒有說假話。如果他繼續堅持下去,他可能有機會讓蓋舍的朋友陪葬——甚至那個叫做滴答老人的傢伙。

  如果我真的要死,傑克暗暗打定主意,我寧願拉上足夠多的同伴。

  羅蘭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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