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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傑克心思全放在河裡火車的殘骸上,只是聳聳肩。

  「你幫了很大忙,傑克,」埃蒂說。「有用的信息——這就是為什麼我愛你。為什麼我們都愛你的原因。」

  傑克對埃蒂的話置若罔聞,他心裡明白那並不是布萊因。冒出水面的單軌列車是藍色的,但是他夢見的布萊因是一種髒兮兮、甜膩膩的粉紅色,就像你常吃的那種廉價泡泡糖。

  同時羅蘭拉緊背蘇珊娜的馬鞍。「埃蒂,把你太太抱進馬鞍。正是我們大家過去親眼看個究竟的時候了。」

  傑克焦慮的眼神轉到前方的索橋上,他能夠聽見遠方傳來幽靈一般的高頻哼鳴——那是疾風吹過連接纜索與橋面的鋼柱。

  「你覺得過去安全嗎?」傑克問。

  「我們明天就會知道,」羅蘭回答。

  9

  第二天早上,羅蘭一行人來到生銹的長索橋橋頭,隔河眺望刺德城。埃蒂曾經夢想能遇到睿智的長須精靈,還保留著的古老技藝能為他們所用,但是現在這個夢想已經消失殆盡。如今靠得這麼近,他能夠看見整個城市已經千瘡百孔,有些街區的建築要麼被燒光要麼被炸平,眼前的景象讓他想起牙齒大量脫落的下巴。

  當然,大多建築還沒有倒塌,但那種頹廢衰敗的跡象讓埃蒂無端感到陰鬱,而連接旅行者與對面鋼筋水泥築成的迷宮之間的索橋也絕對算不上堅固耐用。左邊的垂直鋼柱松松地耷拉著,而右邊剩下的那些幾乎被拉得快要折斷。橋面由空心的梯形方磚組成,一些已經向上拱起,暴露出黑色內裡;剩下的也已傾斜,其中一些只是開裂,但另一些損壞嚴重,其中斷裂的缺口甚至能塞進卡車——大卡車。

  透過缺口,他們能夠看見寄河泥濘的河岸以及灰綠色的河水。埃蒂估算橋面中央距離河面大概三百英尺,而且也許這還是保守估計。

  錨定主要拉索的巨大混凝土沉箱吸引了埃蒂的視線。他覺得索橋右面的沉箱就好像已經從地底被拔出一半,但他決定最好還是不要對其他人提起這個發現;索橋正在來回搖晃,雖然緩慢但仍能察覺得到,這對大夥來說已經夠糟糕的了。光是看一眼他就已經覺得頭暈。「好吧,」他問羅蘭。「你怎麼想?」

  羅蘭指著索橋右面大約五英尺寬的斜面走道橋,那實際上是一段獨立的橋面,建在一些較小的混凝土石塊上,看上去由巨型彈簧夾固定在主橋支撐拉索上的副拉索——或者是粗鋼棍上。埃蒂仔細打量著最近的一個彈簧夾,畢竟他的性命很快就要全仰仗這件物事了。

  彈簧夾已經生銹,但看上去還堅固,金屬上烙著「拉莫科鑄造」幾個字。埃蒂意識到自己已經區分不出這些字到底是高等語還是英語,這種感覺倒是很奇妙。

  「我覺得我們可以利用那個,」羅蘭說。「只有一處是壞的。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很難不看見。」

  這座長達四分之三英里的索橋也許一千年來都沒有修繕過,但是羅蘭猜測真正的損壞還是來自過去五十年。右邊鋼柱折斷導致索橋愈發向左邊傾斜。張力最大的地方是在橋面中央兩座四百英尺高的拉索塔之間,那裡的橋面出現一個眼狀的巨洞。走道橋上的斷裂沒那麼嚴重,但即使如此,至少兩塊緊鄰的混凝土石塊也已經掉進了寄河,留下一處至少二、三十英尺寬的裂洞。在石塊空缺的地方他們看見支撐走道橋的鋼纜,或者是鋼繩,他們可以踩在上面越過裂洞。

  「我想我們能夠過去,」羅蘭冷靜地指出。「那個裂洞的確麻煩,但一側的護欄還在,我們起碼有東西能抓。」

  埃蒂點點頭,但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怦怦作響。走道橋鋼纜暴露在外,看上去就像一節節鋼條接起來的管子,高出橋面約四英尺。他腦海中浮現出他們過橋的畫面:雙手抓緊護欄、雙腳踏在鋼纜上、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側身移動,同時橋面還像微浪中的輪船一樣輕輕搖晃。

  「上帝啊,」他輕呼出聲,清清嗓子想吐口口水,可什麼也吐不出來。他的嘴太幹了。「你肯定嗎,羅蘭?」

  「就現在情況來說,這是惟一一個辦法。」羅蘭指著河流下游,埃蒂看見第二座橋,但那座很久以前就已坍塌掉進寄河了。剩下的鋼柱都已經生銹,亂糟糟地戳出水面。

  「你行嗎,傑克?」蘇珊娜問。

  「嘿,沒問題。」傑克立即回答。他甚至在微笑。

  「我恨你,小鬼。」埃蒂說。

  羅蘭關切地看看埃蒂。「如果你覺得你不行就直說,免得走了一半僵在半路。」

  埃蒂盯著前方斷裂的橋面看了很長時間,最後狠心點點頭。「我想我能行。我從來不喜歡登高,但我還能應付。」

  「很好。」羅蘭的眼光掃過眾人。「越快開始越快結束。我背著蘇珊娜打頭陣,然後是傑克,埃蒂斷後。你能負責輪椅嗎?」

  「嘿,沒問題。」埃蒂暈乎乎地說。

  「那麼,我們走。」

  10

  一踏上走道橋,埃蒂就感覺恐懼像冷水灌進他的五臟六腑,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從陸地上看,索橋似乎只是在微微搖晃,可當他真正站在上面時,他感覺自己仿佛正站在世界上最大的一座古董鐘的鐘擺上。晃動緩慢,但非常規律,而且幅度要比他預期的大得多。走道橋的橋面破裂嚴重,至少向左面傾斜十度。

  他的雙腳慢慢在粉狀的混凝土上磨蹭,與下面的石塊互相摩擦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索橋另一端的城市似乎也在來回晃動,感覺好像世界上速度最慢的電子遊戲上的人工地平線。

  頭頂拉緊的鋼柱不斷被風吹得嗡嗡作響,腳下的土地瞬間沉入寄河西北方的河岸。三十英尺高……然後六十……然後一百一十。

  很快他就會走到水面上。每走一步,折疊輪椅都會打在他的左腿上。

  突然有樣毛茸茸的東西出現在他左腳邊,他趕緊伸出右手瘋狂地抓住護欄,差一點兒就尖叫出聲。原來是奧伊從他身邊經過,還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仿佛在說對不起——借光。

  「該死的蠢東西。」埃蒂咬牙切齒地咒駡了一句。

  他發現即使他從來不喜歡向下看,可上面那些勉強支撐橋面與頭頂拉索的鋼柱也讓他覺得難受。鋼柱外面裹著鐵銹,而且埃蒂能看見從裡面戳出來的一團團金屬線——就像是金屬棉絮。他的瑞格叔叔曾經油漆過喬治·華盛頓大橋和三區橋,他說過支撐鋼柱與拉索都是由鋼絲「編織」成的,而如今看來這座橋上的織物終於鬆開。支撐鋼柱上的金屬線一圈一圈地折斷,鋼柱本身已經快要散架了。

  它已經撐了那麼久,應該還能再撐一會兒。你認為這玩意兒僅僅因為你經過就會掉進河裡?別高估了你自己。

  但這種想法並沒有給予他任何安慰。就埃蒂所知,他們有可能是幾十年以來試圖過橋的第一批人。索橋終究是要坍塌的,而且從現在來看,這一天不會太遠了。也許所有人的重量將會是擊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埃蒂的鹿皮鞋踢到一塊混凝土塊,他一低頭,只見混凝土塊翻滾著向下掉落、掉落、掉落。一陣昏眩襲來,他趕緊移開目光。最終混凝土塊落人河面,只激起很小——非常小的——水花。大風吹過,襯衫緊緊貼住汗津津的身體。索橋來回搖晃,吱呀作響。埃蒂努力想把手從一側的護欄上移開,可是雙手仿佛已經絕望地凍在了凹凸不平的金屬欄杆上。

  他閉上雙眼。你不能僵住。你不能。我……我不允許。如果你需要盯著什麼看,就找個又高又難看的東西吧。埃蒂睜開眼睛,視線鎖定在了前面的槍俠身上,他強迫自己鬆開手,再次開始慢慢向前移動。

  11

  羅蘭來到橋面斷裂處,扭過頭看見傑克跟在後面五英尺處。奧伊伸長脖子、矮著身子跟在傑克腳後。河面上風勢增強,羅蘭可以看見奧伊光滑的皮毛被大風吹得倒翻。埃蒂大約在傑克身後二十五英尺處,他的臉緊繃著,但仍舊用左手冷靜地推著折疊好的輪椅,右手則牢牢抓住護欄。

  「蘇珊娜?」

  「在,」她立刻回答。「很好。」

  「傑克?」

  傑克抬起頭,臉上還掛著笑,槍俠明白他也不會有問題。這個男孩頗為享受此刻的冒險,頭髮被齊齊吹到腦後,眼睛熠熠發光。他伸出手翹起大拇指,羅蘭微微一笑,回以同樣的手勢。

  「埃蒂?」

  「不用擔心我。」

  埃蒂仿佛正盯著羅蘭,但是槍俠即刻發現他的視線實際上越過他自己落在橋對岸密密麻麻、沒有窗戶的樓群上。這沒關係;鑒於他明顯恐高,恐怕這已經是保持頭腦清醒的最佳辦法了。

  「好吧,我不擔心,」羅蘭喃喃地說。「我們現在要過大裂洞了,蘇珊娜。放鬆,不要亂動。明白了嗎?」

  「嗯。」

  「如果你想調整坐姿,現在就調整。」

  「不用,羅蘭,」她平靜地回答。「我只是希望埃蒂也可以挺過來。」

  「埃蒂已經是名槍俠了。他會像一名槍俠一樣勇敢。」

  羅蘭向右轉過身,直接面對寄河下游,抓住護欄。接著他踩上生銹的支撐鋼纜,慢慢側身挪過大裂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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