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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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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傑克等羅蘭與蘇珊娜走到裂洞一半的地方才挪開步子。大風把索橋吹得來回晃動,可他絲毫不覺得恐慌。坦白說,他還相當沉醉。 與埃蒂不同,他從沒有高空恐懼的困擾;他很喜歡站在高處俯瞰鋼帶一般的寄河綿延在雲層厚重的天空下。 走到一半時(羅蘭和蘇珊娜已經到達對過混凝土橋面重新接上的地方,正注視著其他人),傑克回頭張望,心卻倏地沉下半截。他們剛剛討論如何過橋時恰恰遺忘了一名隊員。奧伊還停留在走道橋大洞的另一頭,身子蜷縮、一動不動,明顯被嚇壞了。他的鼻子湊在缺了混凝土路面、只剩下生銹的暴露在外的鋼纜的裂洞邊緣,聞來聞去。 「快過來,奧伊!」傑克大叫。 「奧伊!」貉獺回應一聲,沙啞顫抖的聲音聽起來幾乎通了人性。 他沖著傑克伸長脖子,但是仍舊紋絲不動,圓溜溜的金邊眼睛裡全是驚慌。 又一陣大風刮過來,索橋吱吱晃得更厲害。突然從傑克頭頂傳來砰的一聲——好像吉他琴弦因扯得太緊而砰地繃斷。緊接著一根鋼繩從最近一根垂直支架上掉落下來,差點兒擦著他的脖子。十英尺以外,奧伊悲慘地蜷著一團,眼光緊緊盯著傑克。 「快過來!」羅蘭大叫。「風越來越大了!快,傑克!」 「不能丟下奧伊!」 傑克開始原路返回,挪出兩步。與此同時,奧伊小心翼翼地走上支撐鋼索,前腿僵硬,爪子抓著圓形鋼索的表面。而埃蒂則站在貉獺身後,顯得無助、恐懼。 「就這樣,奧伊!」傑克大聲鼓勁道。「到我這邊來!」 「奧伊一奧伊!來一來!」貉獺邊回應邊快速地沿著鋼纜挪過來。 正當他差點兒就到傑克身邊時,突然一陣大風刮過來,索橋一晃,奧伊慌亂地伸出爪子想抓住鋼纜,卻撲了個空,屁股撲哧滑了出去。他努力伸出前爪想抓住一樣東西,卻什麼也沒抓到,兩條後腿就在空中亂蹬。 傑克猛地鬆開護欄,向他撲過去,腦子裡惟一想的就是奧伊鑲金邊的眼睛。 「不要,傑克!」羅蘭與埃蒂各自從兩頭齊聲高呼,但都距離得太遠而根本來不及施以援手。 傑克的胸腹部撞在了支撐鋼纜上,肩膀上的書包重重彈起,同時他能聽見自己上下牙齒哢嚓碰撞,就像母球撞開一堆小球的聲音。 此時又一陣大風刮來。他順著風勢前傾,右臂環住支撐鋼纜,拼命伸出左臂想要夠著奧伊。這頭貉獺眼看就要掉下去,就在這當口,他猛地一口咬住傑克的左手。傑克瞬間感到刺骨疼痛,硬生生忍住尖叫。 他低下頭,右臂緊緊勾住支撐鋼纜,膝蓋彎曲,奮力緊貼住鋼纜光滑的弧度,而奧伊就像空中飛人似地蕩在他的左手上,一對鑲金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傑克。此時,傑克看見自己的血順著奧伊腦袋兩側緩緩流下去。 又一陣風刮來,傑克開始向外滑去。 12 埃蒂的恐懼被一種陌生的冷靜替代。他嘩啦一聲把蘇珊娜的輪椅扔在一旁的水泥橋面上,靈巧地沿著支撐鋼索跑過去,甚至連護欄都不抓了。傑克倒栽蔥似地掛在外面,奧伊則像個毛茸茸的鐘擺掛在他的左手上。同時,傑克的右手快撐不住了,已經開始下滑。 埃蒂撐開雙腿,跨坐在鋼索上面,沒有任何保護的睾丸被壓在跨部,傳來陣陣疼痛。但是此刻,即使最銳利的疼痛對他來說也非常遙遠。他一手抓住傑克的頭髮,另一隻手抓住他的書包帶。他感覺自己也已經開始向外傾斜,瞬間甚至恐懼地以為他們三個會像鏈子一樣一塊兒掉落下去。 他放開傑克的頭髮,更用勁地抓緊書包帶,心裡暗暗祈禱這書包千萬別是傑克在最便宜的直銷商場裡買的。另一隻手臂伸過頭頂,拼命甩動,想要抓住護欄。他們三個不斷向外滑去,這一恐怖的瞬問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終於,他抓住了護欄。 「羅蘭!」他怒吼道。「我需要幫助!」 此刻羅蘭背著蘇珊娜已經來到他們身邊。羅蘭彎下腰,蘇珊娜牢牢環住他的脖子以免自己頭朝下地栽下去。槍俠伸出手臂抱住傑克的腰,一把把他拉了上來。當傑克雙腳一落在支撐鋼纜上,他立刻用右手環住奧伊不斷顫抖的身體。而此時他的左手火辣辣地劇痛不已。 「鬆口,奧伊,」他氣喘吁吁地說。「你現在可以鬆口了,我們——安全了。」 一刹那他驚惶地以為貉獺不會鬆口。接著奧伊的下巴慢慢放鬆,傑克最終可以把手從他的嘴裡抽出來。手上滿是鮮血,被咬出一圈黑色的小洞。 「奧伊。」貉獺虛弱地發出聲音,埃蒂詫異地發現這頭動物奇特的大眼睛裡竟然盈滿淚水。他伸長脖子,用血淋淋的舌頭舔傑克的臉。 「沒事兒了,」傑克把臉埋在溫暖的毛裡說。他自己又驚又痛,也忍不住哭了出來。「不用擔心,沒事JLT。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 埃蒂慢慢站起身,臉色死灰,感覺仿佛一隻保齡球正碾過五臟六腑,同時慢慢把左手移向褲襠檢查起痛處。 「輸精管切除,該死的便宜手術。」他喑啞地說。 「你是不是快昏倒了,埃蒂?」羅蘭問。一陣風刮過,他的帽子被吹到蘇珊娜臉上。她一把抓住帽子,用力地扣在他腦袋上,讓羅蘭看上去活脫脫像個半瘋狂的山地人。 「沒有,」埃蒂回答。「我希望我是,但——」 「看看傑克吧,」蘇珊娜說。「他真的在流血。」「我沒事兒,「傑克試圖藏起自己的手。羅蘭連忙伸手溫柔地抓住傑克的手,他的手背、手心、手指上至少有一打針洞形狀的傷痕,其中大多還很深。傑克沒彎曲手掌,還不能判斷是否傷到骨頭或韌帶,但此時此地絕對不適合做這樣的測試。 羅蘭看看奧伊。這頭貉獺看回來,會說話的大眼睛裡充滿悲傷與恐懼。他並沒有試圖舔去嘴邊傑克的血跡,雖然這不過是最自然的舉動。。 「別碰他,」傑克把奧伊抱得更緊。「這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我把他忘了。大風把他刮了下去。」「我不會傷害他的,」羅蘭說。他很肯定這頭貉獺沒有狂犬病,但他依舊不願意奧伊嘗更多傑克的血。至於奧伊可能會帶有的疾病……好吧,卡會決定一切,正如最終它決定一切一樣。羅蘭取下自己的領巾,擦了擦奧伊的嘴唇和鼻頭。「那兒,」他說。「好孩子。好孩子。」 「奧伊。」貉獺虛弱地回應一聲。蘇珊娜伏在羅蘭背上旁觀,她發誓她從那聲音中聽出了感謝。 又一陣大風刮過來,天氣說變就變。「埃蒂,我們得趕快下橋。你能走嗎?」 「沒問題,老爺;我還能拖著步子慢慢移。」腹股溝仍然很疼,但比起一分鐘前已經好了一些。 「好,那我們快走,儘快。」 羅蘭轉身剛邁開步就停了下來。一個男人站在裂洞的另一頭,正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 這個人肯定是趁著他們注意力都放在傑克與奧伊身上時接近的。他看樣子可能是三十、四十,或者六十。背上背著一張弓箭,頭上紮著亮黃色的頭巾,末尾拖出來,像橫幅一樣在風中搖曳。金色大耳環從他的耳朵上掛下來,一隻眼睛上還蒙著塊絲質白眼罩。紫色傷口爬滿全臉,其中一些正潰爛流膿。他一隻手高高舉過頭頂,手裡拿著件東西,不過羅蘭辨認不出是什麼,只能從形狀猜測肯定不是石塊。 人影背後,城市襯著漸暗的天色顯得詭異、清晰。埃蒂的視線越過河對面雜亂無章的磚樓——早就被搶劫的人偷光挖空的倉庫,對此他毫不懷疑——落在陰森的空地與石城迷宮上,他第一次認識到那些關於希望與幫助的白日夢有多麼錯誤,多麼愚蠢。現在他看見了破裂的樓面與屋簷;現在他看見了簷口與空窗戶上亂蓬蓬的鳥巢;現在他讓自己真正去聞這座城市,不是他母親從紮吧飯店帶回來的飯菜那種讓人垂涎欲滴的香味,而是那種破床墊著了火,悶燒了一會兒再用污水撲滅之後發出的惡臭。他突然明白了刺德,完全明白了。這個趁著他們沒注意偷偷接近的滿臉獰笑的海盜也許就是住在這座滿目瘡痍的死城裡的睿智長須精靈。 羅蘭拔出手槍。 「放下槍,夥計,」紮著黃頭巾的男人說。他的IZl音非常重,幾乎讓人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放下槍,我親愛的夥計。你們都有武器,唉,這不用說,但這回你們輸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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