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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邦……叭一邦……叭一邦一邦邦一邦。

  埃蒂越來越肯定他的猜測沒錯;至少他揭開了謎語。

  邦……叭一邦……叭一邦一邦邦一邦。

  在這片洪荒曠野之中,他正站的一條廢棄大道上,眼前是座某個驚人的失落文明留下的城市,耳朵裡聽見的是搖滾樂的鼓點聲……

  一切都太瘋狂了,可是難道這會比那個會叮地一聲掉下印著「行」字的小綠旗的交通燈更瘋狂嗎?會比在這裡發現一架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德國戰鬥機殘骸更瘋狂嗎?埃蒂輕聲哼起z.z托普合唱團的一首歌兒。

  你只需足夠的粘東西粘住你牛仔褲上的破縫隙我說呀,呀……

  歌詞正踩在鼓點上,這絕對是「尼龍飛蟲」的迪斯科節奏,對此埃蒂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

  片刻之後,鼓點聲就像突然開始一樣毫無預兆地停止,他能聽到的只剩下呼呼風聲,還有隱約傳來的那條有床卻從不睡覺的寄河靜靜的流淌聲。

  5

  接下來的四天平靜無波。他們一路前進一路看著索橋與城市的輪廓越變越大、也越來越清晰;他們露營、吃飯、輪流守夜(傑克一直纏著羅蘭讓他在天亮前值兩小時的班)、睡覺休息。其中惟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蜜蜂事件。

  發現墜機殘骸後的第三天中午,他們耳邊傳來嗡嗡聲,越來越響,直到蓋過所有其它聲音。最後羅蘭停下來。「那裡,」他指著路邊的桉樹林說。

  「聽上去像是蜜蜂。」蘇珊娜說。

  羅蘭淡藍色的眼眸閃了一下。「也許今晚我們會有甜點了。」

  「我不知道該對你怎麼說,羅蘭,」埃蒂說,「但我可極度厭惡被蜜蜂叮著。」

  「我們沒人會喜歡,」羅蘭贊同道,「但今天正好沒風。我想我們可以先點火把它們熏睡著,然後趁機把蜂巢偷出來,這樣也不會惹禍上身。我們先過去看看吧。」

  他抱著同樣興奮、躍躍欲試的蘇珊娜走向樹林。埃蒂與傑克跟在後面,而顯然奧伊的選擇是謹慎而非勇猛,它留在路邊呼哧呼哧喘著氣,審慎地看著他們離去。

  羅蘭在樹林邊停下腳步,扭過頭對埃蒂與傑克輕聲說,「待在這兒別動,我們先過去看看,沒問題我就給你們手勢。」說完他抱著蘇珊娜走向密林中光斑點點的樹蔭,而埃蒂與傑克仍舊站在陽光下目送他倆。

  走進樹蔭,一陣涼意撲面而來,單調的蜂鳴聲讓人昏昏欲睡。

  「太多了,」羅蘭輕聲說。「現在是夏末,它們應該出去采蜜的。我不——」

  他一眼瞥見空地中央突起在樹幹上的蜂巢,打住話頭。

  「它們怎麼了?」蘇珊娜驚恐地低聲問。「羅蘭,它們到底怎麼了?」

  一一只像十月的馬蠅一樣胖的蜜蜂從蘇珊娜頭側慢慢飛過,把她嚇得向後一縮。

  羅蘭做了手勢,其他人也跟上來。大家都盯著蜂巢,一言不發。

  蜂房並不是規則的六角形,而是形狀、大小各異;蜂巢本身看上去正在怪異地融化,仿佛有人在上面放了一盞噴燈。懶洋洋爬著的蜜蜂居然全身像雪一樣白。

  「今晚沒蜂蜜了,」羅蘭說。「我們從那個蜂巢裡取出的蜂蜜也許很甜,但我十分肯定會讓我們集體中毒。」

  其中一隻畸形的白蜜蜂笨重地飛過傑克的腦袋,傑克一臉厭惡地趕緊避開。

  「發生了什麼?」埃蒂問。「什麼讓它們變成這樣,羅蘭?」

  「清洗了整個世界的是同一樣東西;它也讓大多數野牛天生畸形,無法生育。我聽過有人把它稱做古老的戰爭、曠世大火、末日浩劫,還有蝕骨劇毒。無論叫什麼,這就是我們一切災難的起源,一切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在河岔口那群老人的曾曾祖父生下來之前一千年就發生了。隨著時間流逝,浩劫的影響——雙頭水牛與眼前這種白蜜蜂——已經慢慢減弱。我也親眼見過這些影響。其它的變化更加劇烈,即使肉眼看不見,也仍舊在繼續。」

  他們看著白蜜蜂茫然甚至無助地沿著蜂巢爬動。其中一些明顯還試圖工作;其它的就只是漫無目的地互相撞來撞去。埃蒂想起以前看到過一則新聞,上面刊登了一幅煤氣爆炸倖存者逃離爆炸地點的照片,當時那次爆炸幾乎把加利福尼亞一座小鎮的整個街區夷為平地。這些蜜蜂看上去很像照片裡的倖存者,同樣迷惑、驚魂失魄。

  「你們發動了核戰爭,是不是?」他問道——幾乎是控訴的語氣。

  「這些你們喜歡談論的中土先人……他們直接把自己送進了地獄。不是嗎?」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那時的記錄都已遺失,流傳下來的故事也自相矛盾、說不明白。」

  「我們趕緊離開,」傑克顫聲說。「我看這些東西覺得噁心。」

  「我也是,蜜糖。」蘇珊娜說。

  他們離開,留下這群漫無目的的蜜蜂在古老的樹林裡繼續過著已經破碎的生活。今晚沒有蜂蜜。

  6

  「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一切?『』第二天早上埃蒂問道。藍天一片清澈,但冷冽寒意已經滲進空氣。在這個世界裡的第一個秋天即將來臨。

  羅蘭瞥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

  「我想你坦白告訴我們所有的故事,從頭到尾。從薊犁開始。你怎麼長大,那裡又怎麼滅亡。我還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黑暗塔的,而且你為什麼開始追尋它。我也想知道你的第一批朋友,他們到底怎麼了。」

  羅蘭脫去帽子,用手臂擦去額頭上的汗,又戴上帽子。「你有權利知道這一切,我猜,而且我也會全都告訴你……但不是現在。故事很長,我從沒想過要對誰提起,如果要說,我也只說一遍。」

  「那你什麼時候說?」埃蒂問。

  「時機到的時候,」羅蘭回答。他們只能對這個回答滿意。

  7

  在傑克開始搖他的前一刻,羅蘭醒過來。他坐起身四處張望,埃蒂與蘇珊娜還在熟睡。就著晨曦的微光,他並沒發現任何不妥。

  「怎麼了?」他壓低聲音問傑克。

  「我不知道。也許正在打仗。過來聽。」

  羅蘭掀開毯子,跟著傑克走到大路邊。他發現現在距離寄河流經城市的地方只有三天行程了,而那座索橋——一與光束路徑垂直——跨越了整個地平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地顯出傾斜,而且他發現在豎琴琴弦模樣的根根鋼柱之間至少有一打空隙,那都縣鋼柱被拉得過緊以致攔腰折斷了。

  今晚大風直接從城市方向吹過來,隨風飄過來的聲音雖然微弱l卻仍舊清楚。

  「是在打仗嗎?」傑克問。

  羅蘭點點頭,一根手指放在了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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