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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不要,羅蘭!」她大叫,竟然被自己聲音中的恐懼嚇得向後一縮。

  他沒有理會她的阻止。石塊拋出去,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准准地擊中金屬盒的中心,砰地發出一聲空洞的金屬撞擊聲。盒子裡傳出時鐘走針的聲音,一面破爛的綠旗子從金屬盒的開縫中掉出來。

  旗子完全展開時,清脆的鈴鐺叮地響起。旗面上用大黑字寫著「行」。

  「真該死,」埃蒂說。「這居然是個鬧劇警察式(鬧劇警察(。KeystoneKops),又譯」吉斯通式「,這是二十世紀初吉斯通電影公司一系列老式默片中塑造的愚蠢無能的警察形象,他們通常都會像沒頭蒼蠅一樣追趕逃犯。)的紅綠燈。如果你再砸一下,會不會有個『停』冒出來?」

  「有人來了。」羅蘭輕聲說,指向蘇珊娜以為是郡縣法院的建築。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從建築後面出現,沿著石階走過來。這回你可沒錯,羅蘭,蘇珊娜心裡說。他們可比上帝還老,兩人都是。

  那個男的身穿長袍,頭戴寬邊大草帽。女人一隻手搭在男人曬傷的肩膀上,身穿素色手織長衫,頭戴寬簷女帽。等他們靠近,蘇珊娜發現她居然雙眼全盲,而且那場讓她失去視力的意外肯定極度可怕,因為她臉上只剩下兩個空洞洞的眼窩,裡面爬滿疤痕,臉上的表情混雜著害怕與困惑。

  「他們是土匪嗎,希?」粗嘎的聲音顫抖地大聲問。「你會讓我們兩個都喪命的,我肯定!」

  「不要說了,梅熙,」男的回答。和那個女的一樣,他的口音很重,蘇珊娜幾乎聽不懂。「他們不是土匪,不是。他們中間有個陴猷布人——沒有土匪會和陴猷布人一起趕路。」

  不知是不是真瞎,她想一把把他推開。他詛咒一聲,抓住她的手臂。「別這樣,梅熙!別這樣,我說!你會跌倒傷著自己的。該死!」

  「我們沒有惡意,」槍俠開口用高等語(是薊犁人所講的一種古老的語言,與低等語(L0wSpeec·h)相對。)喊道。聽到這話,那個男人的雙眼瞬間閃爍出不信任的光。女的轉過身,盲眼循著他們的方向。

  「一個槍俠!」他大叫,興奮讓他嘶啞的聲音微微顫抖。「上帝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拽著那個女人,穿過廣場朝他們飛奔過來。她被拉著跑得跌跌撞撞,蘇珊娜只等她跌倒的那一刻。但相反,是那個男的先跌下去,重重跪在膝蓋上。她在旁邊也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大道的鵝卵石上。

  5

  傑克覺得腳踝處有樣毛茸茸的東西,低頭一看發現是奧伊蹲在旁邊,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張。傑克伸出手小心地拍拍它的頭,既像給予、也像尋求安慰。奧伊的毛非常柔軟光滑,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它會逃跑,但它只是抬頭看著他,舔舔他的手,然後回頭看看新來的兩個陌生人。那個男的正想扶那個女的站起來,但明顯有些困難。她伸長脖子,頭困惑懷疑地探來探去。

  那個叫做希的男人摔在鵝卵石上,割傷了手掌,但他毫不在意。

  他不再堅持扶那個女人站起來,而是一把摘下寬邊大草帽,把草帽舉在胸前。在傑克看來,那頂帽子大得簡直就像容量為一蒲式耳(蒲式耳(Bushel),英美制計量單位,計量幹散顆粒物的體積時用,一蒲式耳合八加侖。)的圓籃子。「我們歡迎你,槍俠!」他大叫道。「真心歡迎!我還以為你們族人都已經從地球上消失了!」

  「謝謝你們的歡迎,」羅蘭用高等語回答,伸手溫柔地扶住盲婦的上臂。她向後微微退縮,但很快就放鬆下來,任他扶她起來。「戴上帽子吧,老人家。日頭很毒呵。」

  他帶上草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盯著羅蘭,眸光閃閃。過了一會兒,傑克才意識到那是淚光。希,哭了。

  「一名槍俠!我告訴你的,梅熙!我告訴你我看見了槍!」

  「不是土匪?」她仿佛還是不敢相信。「你肯定他們不是土匪嗎,希?」

  羅蘭轉身對埃蒂說:「檢查好保險栓,然後把傑克的槍遞給她。」

  埃蒂從腰帶裡抽出魯格槍,檢查好保險栓,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槍放在了盲婦的手上。她倒抽一口氣,幾乎沒拿穩,接著開始感歎地慢慢撫摩。她空洞的眼窩轉向那個男人,「一把槍!」她輕歎。「我的上帝啊!」

  「唉,是一把槍,」老人漫不經心地回答,同時從她手裡接過魯格槍,還給埃蒂,「但是槍俠那兒有一把真正的槍,而且那邊還有個女人也有一把。她的皮膚是棕色的,就像我爸爸講過的伽蘭(伽蘭(Garlan),中世界的一個王國,位於薊犁南部,傳說是具有魔力的國度。許多文明王國的人到那裡尋找真理與啟蒙,其中很多沒有回來,但是回來的都獲得了新生。

  據說伽蘭人的膚色都很深。)人的模樣。」

  這時,奧伊尖叫了一聲,傑克一轉頭,看見街上出現更多人——總共五、六個,他們都同希和梅熙一樣老,其中一名老嫗拄著根拐杖,佝僂的模樣就像從童話世界裡走出來的巫婆。確實非常老。他們漸漸靠近時傑克發現其中兩個男人是雙胞胎,身穿打滿補丁的手織襯衫,一頭白髮披散在肩膀上。他們皮膚慘白,眼睛是粉紅色的。白化病人,他想。

  那名巫婆模樣的老嫗似乎是領導,她拄著拐杖朝羅蘭他們步履蹣跚地走過來,祖母綠顏色的眼睛銳利地打量他們幾個。她的牙齒已經全部脫落,乾癟的嘴深深內陷,草原輕風微微吹起她身上披著的舊披肩。最後,她的眼神落在羅蘭身上。

  「歡迎,槍俠!很高興見面!」她自己說的也是高等語,而且傑克同埃蒂、蘇珊娜一樣,完全明白她吐出的每個字,儘管他猜假如還在他自己的世界,這一切聽上去只會像胡言亂語。「歡迎來到河岔口!」

  槍俠摘下帽子,沖著她彎腰鞠了一躬,用殘疾的右手快速地輕拍喉頭三次。「謝謝您,老媽媽(即中世界最重要的兩顆星之一的」古母星「,這裡槍俠羅蘭)。」

  聽了這話,她嘎嘎大笑起來。埃蒂瞬間意識到羅蘭不僅開了個玩笑,而且還奉承了老嫗。剛剛蘇珊娜轉過的念頭也鑽進了埃蒂的腦袋:這就是他原來的模樣……也是他原來的行事風格。至少部分如此。

  「你可能是槍俠,但是你的衣服下面只是藏著一具蠢人的軀體。」

  她又恢復使用低等語。

  羅蘭又鞠了一躬。「美麗總會讓我變得愚蠢,老媽媽。」

  這回她絕對是放聲大笑起來,粗啞的笑聲嚇得奧伊直往傑克腿後躲。老嫗笑得身體猛顫,白化病兄弟中的一個沖上來扶住她以免她被自己的鞋子絆倒。但是她自己穩住了,女皇一般揮了揮手。白化病人退了下去。

  「你們在探索旅行嗎,槍俠?」她那雙精明的綠眼睛緊緊盯著他,乾癟深陷的嘴巴一張一合。

  「是的,」羅蘭回答。「我們要找尋黑暗塔。」

  其他人臉上只是露出迷惑的神色,但老嫗身子微微一縮,眼神轉了方向——不是轉向他們,傑克發現,而是轉向東南方,沿著光束的路徑。

  「我很遺憾!」她大聲說。「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去找黑暗塔的人能夠回來!我的祖父這樣說,他的祖父也這樣說!沒有一個!」

  「卡。」槍俠耐心地回答,仿佛區區一個詞就解釋了一切……而且傑克也慢慢意識到,對於羅蘭而言事實就是如此。

  「唉,」她附和道,「黑暗塔的卡!好吧,好吧,你們做你們要做的事,沿你們的路走下去,當走到樹林空地時就會死亡。你繼續上路前願意與我們一起吃頓飯嗎,槍俠?你和你的騎士團?」

  羅蘭再次鞠躬。「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與其他人一起用餐了,老媽媽。我們不能耽擱太久,但是願意——我們對您的邀請充滿感激與喜悅。」

  老嫗轉身對其他人用粗啞的嗓音響亮地說——但是讓傑克背脊發涼的不是她的語調,而是她說的每個字:「你們用心看,白界已經回來!在惡魔折磨的日夜之後,白界已經回來!帶著善心,仰起頭,因為你們已經活著看到卡的車輪再次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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