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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貉獺身子前傾,露出非常優雅的長脖子,皺起細瘦的黑鼻頭嗅了嗅食物。終於,它趔趄地奔了過來,傑克發現它有些瘸。貉獺又嗅了嗅煎餅,然後伸出前爪把包裹鹿肉的樹葉剝下來,整個動作非常靈巧輕柔,同時還帶著幾分令人不解的莊重。等樹葉全剝開,貉獺一口把鹿肉吞下去,然後抬起眼看著傑克。「奧伊!」它叫了一聲。傑克哈哈笑了起來,它又向後一縮。

  「這頭貉獺皮包骨頭。」埃蒂在他們身後睡眼惺忪地說道。貉獺一聽見他的聲音,倏地轉身逃跑,消失在霧氣中。

  「你把它嚇跑了!」傑克責怪道。

  「天啊,對不起,」埃蒂伸手耙了耙亂蓬蓬的頭髮,回答道。「如果我早知道它是你親近的好朋友,傑克,我一定會給它帶來一塊該死的咖啡蛋糕。」

  羅蘭輕輕拍了拍傑克的肩膀。「它會回來的。」

  「你肯定?」

  「只要它沒死,肯定會的。我們喂它吃的了,不是嗎?」

  傑克還沒來得及回答,隆隆鼓點又響了起來。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聽到這鼓聲了:從遠處城市的方向傳來的微弱單調的擊打聲,前兩次都是在下午近黃昏時響起。現在鼓點更加清晰,但是同樣令人困惑。傑克非常討厭這個聲音,它就好像一顆巨大的動物心臟藏在晨霧織成的厚毯深處,怦怦跳動。

  「你還是不知道那聲音是什麼嗎,羅蘭?」蘇珊娜問。她已經套上寬鬆外套,頭髮束在了腦後,正疊著埃蒂和她晚上蓋的毯子。

  「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們會找到答案的。」

  「多麼令人安慰的回答哦。」埃蒂酸溜溜地說。

  羅蘭站起身。「走吧。別浪費時間了。」

  2

  一個小時後,霧氣開始散去。他們輪流推著蘇珊娜的輪椅。輪椅費力顛簸在埋著又大又粗鵝卵石的路上。快到中午時,天空放晴,雲霧散盡,氣溫也隨之升高,遠方城市的輪廓清晰地勾勒在東南方的地平線上。在傑克看來,這幅景象與紐約的遠景並無大差別,儘管他覺得眼前城市的建築也許沒有紐約的那麼高。即使這個地方也已經如同羅蘭世界的其它地方一樣坍塌成廢墟,起碼從這裡還看不出。

  和埃蒂一樣,傑克心中也暗暗升起希望,希望那裡有人能提供幫助……或者至少能招待他們一頓美味佳餚。

  寬闊的寄河在他們左邊三、四十裡處奔騰流過,一群群飛鳥在寄河上空盤旋,時不時收起雙翅,一猛子紮進河裡,估計什麼魚又成了它們的獵物。大道與寄河逐漸越靠越近,儘管現在交界點太遠,肉眼還看不見。

  前方出現更多房屋,大多看上去像是農莊,但仍舊一派荒蕪景象。其中一些已經倒塌,但更像是因為年久失修而不是被外力摧毀。

  這點更加堅定了埃蒂和傑克各自暗藏的希望——只不過他倆誰都沒敢說出口,生怕招來他人嘲笑。平原上一小群一小群的牲畜正在吃草,它們都遠離大道,偶爾必須穿過大道時,都像害怕車流的孩子似的迅速飛奔穿過。那些牲畜在傑克看來像是野牛……只不過他發現有些長著兩個頭。他向槍俠提出他的疑惑,羅蘭點點頭。

  「變異種。」

  「就像山腳下的那些嗎?」傑克聽見恐懼從自己聲音中洩露出來,心裡明白搶陝肯定也已聽出來,可他就是無法掩飾。他對坐在手搖車上的那段噩夢般的旅途仍舊記憶猶新。

  「我想這裡的突變株正在慢慢消除,但是我們在山腳下碰到的那些還在越變越糟糕。」

  「那麼那裡呢?」傑克指向遠處的城市。「那裡會不會有變種怪物,或者~」他發現自己差點兒脫口說出暗藏的希望。

  羅蘭聳聳肩。「我不知道,傑克。如果我知道,一定會告訴你。」

  他們經過一幢空房——幾乎肯定是一問農舍——而且部分已經燒毀。但是也可能是被閃電擊中的,傑克暗想。這時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到底想幹什麼——是要找個合理解釋,抑或只是在自欺欺人?羅蘭大概瀆出了他的心思,伸臂環抱住傑克的肩膀。「不要嘗試去猜測,沒用的,傑克,」他說。「這裡的一切很久以前就發生了,」他指著前面。「那裡原來可能是畜欄,現在不過是插在草地上的幾根木樁而已。」

  「世界已經轉換了,是嗎?」

  羅蘭點點頭。

  「那人呢?你覺得他們還進不進城?」

  「有些可能還進,」羅蘭回答。「有些還在附近。」

  「什麼?」蘇珊娜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盯著羅蘭。

  羅蘭點點頭。「過去兩天我們一直在被監視。雖然這些建築裡沒有住著很多人,但還住著一些。等我們離文明越近人會越多。」他頓了一下。「至少是曾經的文明。」

  「你怎麼知道他們在這兒?」傑克問。

  「我注意到一些蛛絲馬跡。我看見河岸旁的莊稼,外面特地圍了一圈雜草做掩護。而且樹林裡至少有一架還能工作的風車。但是最多的還是直覺……就像你能感覺到照在臉上的不是陽光而是陰翳。這種感覺經常不期而至,我想。」

  此時他們來到一棟歪歪倒倒的建築物前,這兒以前大概是儲藏室或者廢棄的集市。「那你覺得他們危險嗎?」蘇珊娜問,不安地打量著這棟建築,手摸向戴在胸前的槍把。

  「陌生的狗會咬人嗎?」槍俠反問。

  「這是什麼意思?」埃蒂不解。「我最恨你每次都說些禪宗式的鬼話,羅蘭。」

  「意思就是我不知道,」羅蘭說。「禪宗這個人是誰?他和我有同等的智慧嗎?」

  埃蒂盯著羅蘭看了好長、好長時間,最終悟出,槍俠這回少有地開了個玩笑。「哎,我得離開這個鬼地方,」他說,轉身之前他瞟見羅蘭輕扯了一下嘴角。埃蒂去推蘇珊娜的輪椅,這時他注意到了另外一樣東西。「嘿!傑克!」他大叫。「我想你交了個好朋友了!」

  傑克向後望去,臉上立刻綻放出一朵歡快的笑容。距離他們身後四十碼,那頭骨瘦如柴的貉獺正辛苦地一瘸一拐地跟著他們,時不時嗅嗅從大道上的鵝卵石縫中長出的雜草。

  3

  幾個小時以後,羅蘭讓大家暫停,並告誡他們要做好準備。

  「做好什麼準備?」埃蒂問。

  羅蘭瞥了他一眼。「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

  此時大概是下午三點,他們站的地方可以眺望見大道向遠方延展起伏,橫貫穿過平原,仿佛一道趴在世界上最大的一塊床單上的褶皺。大道再延伸下去,穿過了他們遇見的第一座真正的城鎮。那裡看上去已經沒有人煙,但是埃蒂可還沒忘記早上的對話,當時羅蘭問的問題——陌生的狗會咬人嗎?——如今聽起來不再那麼玄了。

  「傑克?」

  「什麼?」

  埃蒂朝著戳出傑克的牛仔褲——他離開家前塞進包裡的另外一條褲子——腰帶的魯格槍槍把,努努嘴。「你想讓我拿那個嗎?」

  傑克眼光投向羅蘭,槍俠只是聳聳肩,仿佛在說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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