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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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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傑克推了一扇開裂的大門,看來門軸已經生銹,門吱呀一聲慢慢打開。他的前面出現一條凹凸不平的磚石小路,小路盡頭是前廊,前廊前面是屋門,門上交叉釘著木板。 他慢慢走向鬼屋,心怦怦狂跳,仿佛胸口裡裝了一台發報機,不停地敲擊出一點一劃。磚頭旁邊的雜草沙沙地摩擦他的牛仔褲。此刻他的所有感官變得異常敏銳,仿佛被提高了兩個檔次。你不是真的要進去吧,啊?他腦海中一個萬分恐慌的聲音問。 而他想到的答案既完全瘋狂又萬分理智:一切都為光束服務。 草坪上的標牌上寫道:絕對禁止入內。違者追究法律責任!房屋前門上十字交叉釘的木板上貼了一張顏色泛黃、爬滿鏽跡的紙,上面的警告更加簡潔:紐約州房委會令該產業已被查封傑克站在臺階下,抬頭仰視著大門。他在空地聽見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但是這次回蕩的是所有罪人的齊唱、失去理智的威脅和同樣瘋狂的承諾,所有聲音都已經匯成一個,鬼屋的聲音;怪獸看門人已經從長長的沉睡中被驚醒,發出了嗷嗷的吼聲。 一瞬間他想到了他父親的魯格手槍,甚至想把它從背包中抽出來,但這樣做又有什麼用?在他身後,萊茵侯得街上車來車往,一個婦女高聲叫著不許她女兒牽男孩子的手,讓她快點兒把洗好的衣服拿回來,但是這裡卻是另一個世界,淪陷在某種陰森生物統治之下的世界,所有槍支都只會形同虛設。 鎮靜,傑克——穩住。 「好吧,」他顫抖著低聲說。「好吧,我盡力。但是你最好別讓我再摔下去。」 慢慢地,他走上前廊的臺階。 27 釘在門上的木板年代久遠,已經腐爛,鐵釘也生了鏽。傑克抓住最上端兩根木板交界點用力一拉,木板隨之轟隆一聲掉落下來。門廊欄杆外面的舊花壇裡面只長著些薄稃草和狗尾草,他把木板朝那兒扔了過去,然後彎下腰抓住最底端的木板交界點……接著停下來。 門裡傳來一陣空曠的聲音,像是一個饑餓的怪獸躲在水泥管裡流口水。傑克的額頭和臉頰上微微滲出冷汗,他非常害怕,感覺一切都變得虛幻,仿佛自己已經變成別人噩夢中的角色。 魔鬼的合唱、魔鬼的存在就在門後,魔音像漿汁一樣從大門裡滲出。 他猛一用勁,很容易就把下面的木板也拉了下來。 當然。它希望我進去。它肚子餓了,而我就會是它的主菜。 驀地,他腦海中閃現出一段艾弗莉小姐給他們朗誦過的詩。這首詩本來說的是現代人被斬斷根基、脫離傳統而面臨的困境,但是傑克想到,寫下這首長詩的人肯定來過鬼屋:我要指點你一件事,它既不像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後面邁步;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來迎著你;我要給你看……(這首詩節選自美國現代主義詩人T.S艾略特的長詩《荒原》。這首長詩是榭℃豐義詩歌單程碑式的代表作,奠定了艾略特在詩壇的地位)「我要給你看恐懼在一把塵土裡。」傑克喃喃自語,同時手握住門把。這當口,清晰的安慰與信心又重新潮水般湧來,他感到就是這扇門,這次這扇門會把他領進另一個世界,他能看見那裡未遭煙塵污染的清澈天空,遠方地平線並沒有綿延的山巒,卻隱約可見藍色尖塔聳立在某個神秘未知的城市。 他的手指緊緊裹住口袋裡的銀鑰匙,暗暗希望這扇門上了鎖,這樣鑰匙就能派上用場。可是事與願違,門吱呀一聲慢慢打開,許多鐵銹屑從年久未用的門軸上索索落落地掉下來。腐敗的氣味迎面直擊傑克:潮濕的木頭,浸水的石灰,腐爛的木板和破敗的填塞料的氣味,而所有的氣味下面蘊藏的是野獸巢穴的怪味。他眼前是一條陰仄潮濕的走廊。走廊左邊,樓梯歪歪斜斜地延伸向高處的陰影,掉落的欄杆淩亂地堆在走廊地板上。但是傑克可沒蠢到以為那只是些碎木頭。裡面還夾著好些骨頭——小動物的骨頭。有一些看上去並不完全像動物的遺骨,但是傑克不願意太久地打量那些東西,因為他明白,如果他看得太仔細,就永遠不會鼓足勇氣再邁出一步。他站在人口處,強迫自己邁出第一步,這時一陣微弱的聲音猛烈而急促地響起,他忽然意識到那是他的牙齒在打架。 為什麼沒人來阻止我?他狂亂地想。為什麼沒人經過人行道然後大叫:「嘿,說你呢!你不應該去那兒——難道不識字嗎?」 但是他也知道原因。行人一般沿著街對面走,而且經過鬼屋的行人也不會在此逗留。 即使有人朝這兒偶然瞥一眼,他們也不會看見我,因為我並不真正在這裡。無論如何,我已經離開了我的世界,開始穿越時空。他的世界就在前方。這裡…… 這裡就是連接兩界的地獄。 他一腳跨進走廊,身後大門砰地關上,就像墳墓裡的大門被猛地關上似的。他嚇得尖叫起來,但是同時並不感到太驚訝。 內心深處,他毫不驚訝。 28 從前有一個名叫黛塔·沃克的年輕女人,她經常出沒於納特裡城外瑞奇萊茵大街沿街的下等酒館和艾姆海伊城外88號國道沿路的客棧旅館。那時她雙腿健全,而且就像歌裡唱的,她知道如何使用它們。她會穿上廉價的緊身裙,質地看上去像絲綢實際上卻不是,然後同白人小夥子熱舞。樂隊都會演奏些稀鬆平常的舞會樂曲,像什麼《寶貝的愛》、《嬉皮搖擺》這樣的曲子。最後當那些白人小夥子被撩撥起來就會把她帶到停車場的汽車上。在那裡他們親吻撫摸(世界上最撩人的接吻高手正是黛塔·沃克,而且撫摸的功夫也不差),直到他欲火焚身……就在此時,她會停止一切。接著發生什麼?呃,這是個問題,不是嗎?實際上這就是她的遊戲。有些人會哭泣懇求——不錯,但還不是最棒的。另一些怒吼咆哮,這樣更好。 但是儘管她被扇過耳光、眼睛被拳頭砸過、被吐過口水,甚至有一次她的屁股被狠狠地踢了一腳,踢得她四肢著地趴在了紅磨坊酒吧停車場的水泥地上,她卻從來沒被強姦。所有人,每個白人,都只是帶著被點燃卻無法發洩的性欲忿忿地離開。在黛塔·沃克的概念裡,這就意味著她才是最後的勝利者,百戰百勝的皇后。誰的皇后呢?他們的。所有這些理著平頭、屁股結實的白種混蛋的。 直到現在。 她沒有任何辦法抵抗這頭來自通話石圈的魔鬼。沒有門把手抓、沒有能逃出的車門、沒有能藏身的建築、沒有能扇耳光的臉頰、沒有能抓的面孔、也不能趁那個白人雜種沒注意踢他的命根子。 魔鬼趴在她身上……緊接著,電光火石般,它——他——進人了她的身體。 即使她看不見它——他,她仍能夠感覺到它——他——把她向後猛推。她看不見它——他——的手,但是她能感受到有雙手正用力撕碎她的裙子,接著一陣銳痛猛然襲來,仿佛她的下體被撕裂,她發出驚訝又痛苦的尖叫。埃蒂聽見尖叫聲,緊張地四處張望,眼睛眯成一條縫。 「我還能行!」她大叫。「你繼續,埃蒂,別管我!我還能行!」 但實際上她很不好。自從黛塔十三歲跨人性的戰場以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吃了敗仗。她全身陷入無法突圍的寒冷中,感覺好像正被一根冰棍強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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