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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8

  他們繼續上路,羅蘭和埃蒂輪換著推蘇珊娜。他們選擇了左面的車轍,輪椅一路上下顛簸,時不時會碰到像老牙一樣突出地面的石塊,這時埃蒂和羅蘭就不得不把輪椅抬過去,但這仍然已經是一個禮拜以來最快、最輕鬆的行程了。在緩緩上升的山坡上,埃蒂回頭眺望,眼前層層下沉的森林宛若一溜緩坡。一條白色水帶在遠處西北方山石嶙峋的土地上流過,他驚歎地發現,那裡竟然就是他們戲稱為「射擊訓練場」的地方。而此時,夏日午後的朦朧日光給那塊林地罩上了模糊的輪廓。「快停下!」蘇珊娜尖聲叫道。埃蒂及時轉過頭才沒把輪椅推到羅蘭身上。槍俠也停下,正向路左邊亂糟糟的灌木叢張望。「你再這樣兒我就吊銷你的駕駛執照。」蘇珊娜口氣有些暴躁。埃蒂沒理她,他循著羅蘭的視線望去。「那是什麼?」「有一個辦法找出答案。」他回頭把蘇珊娜從輪椅中抱起來,讓她跨騎在他的左臀部。「我們一起去看看。」「把我放下來,大男孩兒——我自己可以過去。比你們倆都容易,如果你們真的想知道的話。」羅蘭輕輕把她放在雜草叢生的車轍旁,此時埃蒂正努力向樹林張望。黃昏的陽光在地上投下交錯的暗影,但是他想他看見了吸引羅蘭注意力的東西。那是一塊很高的灰石頭,幾乎完全被亂蓬蓬的藤蔓遮住。蘇珊娜沿著路邊像鰻魚一樣靈活地滑過去,羅蘭和埃蒂緊跟其後。「這是個界標,對不對?」蘇珊娜仰起頭研究這塊方形的石碑。它曾經是直的,但現在已經醉漢似的向右歪斜,仿佛一塊年代久遠的墓石。「是的。把我的刀給我,埃蒂。」埃蒂遞過刀,然後靠近蘇珊娜盤腿坐下,看著槍俠砍掉那些藤蔓植物。藤蔓落下時,他看見石頭上刻了一些已經腐蝕的字。在羅蘭的工作還沒完成一半之前,他就知道是什麼字了:旅行者.中世界就在前方。

  9「什麼意思?」蘇珊娜輕聲問,聲音中充滿敬畏,仔細地打量這塊方形界標。「這意味著我們快到達第一階段的終點了,」羅蘭神情肅穆,若有所思地把刀還給埃蒂。「我想我們還是沿著這條老公路向前進——或者,它會與我們前進的方向保持一致。它和光束的路徑重合。我們馬上就要走到樹林盡頭了,會有巨大改變。」「中世界是什麼?」埃蒂問。「中世界是過去統治地球的大王國之一,希望、知識、光明的王國——這些也是在黑暗統治我們之前我們的國民努力堅守的財富。哪一天有時間,我會告訴你們所有老故事……我知道的故事,至少。這些故事織成豐富多彩的世間萬象,美麗但是也非常哀傷。「「在古老的傳說中中世界的邊界曾經矗立著一座偉大的城市——也許就像你們的紐約市一樣。現在如果這座城市仍舊存在,也已經是一片廢墟。但是可能還有人……或者怪物……或者兩者皆有。我們必須時刻警惕。」他伸出只剩兩根手指的右手,摸了摸石碑上的刻字。「中世界,」他聲音低沉,似乎處在冥想之中。「誰能想到……」話音漸弱。「呃,沒有什麼補救了,是嗎?」埃蒂問道。槍俠搖搖頭。「沒有了。」「卡。」蘇珊娜突然出聲,引得另外兩個都看向她。

  1O此時離天黑還有兩個小時,他們決定繼續趕路了。公路向東南延伸,沿著光束的路徑,而且另外有兩條被雜草遮蓋的小路匯入了他們走的大路。其中一條小路的一側是長滿青苔的斷牆,以前肯定是巨大的石牆。附近十幾隻肥胖的貉獺坐在斷牆牆頭,睜著古怪的鑲金邊的大眼睛注視著這群朝聖者。在埃蒂看來,他們個個都像是頭披紗巾的陪審團。

  公路越變越寬,也越來越清晰。他們兩次路過廢棄已久的建築物殘垣。羅蘭說他們經過的第二片殘垣可能以前是一座磨坊。蘇珊娜提出裡面可能鬧鬼。「我可一點兒不會驚訝。」槍俠回答,稀鬆平常的口吻讓另外兩人都打了一個寒戰。

  天黑他們必須停下時,樹林變得稀疏,一路追逐他們的清風帶上微微暖意。前方山坡繼續上升。

  「我們一兩天之內就能到達山脊,」羅蘭說。「到時候我們再看。」

  「再看什麼?」蘇珊娜問,可是羅蘭只是聳聳肩。

  那天晚上,埃蒂又開始雕刻,但是並沒有真正的靈感。當鑰匙剛剛成形時充斥他心田的信心與興奮已經消失殆盡,連手指都變得笨拙。幾個月來第一次他渴望地想,要有一些海洛因該多好。不要太多;他覺得一小錢袋和一張卷起的鈔票眨眼功夫就能讓他完成這個小小的雕刻項目。

  「你在笑什麼,埃蒂?」羅蘭問。他坐在營火的另一頭,他倆中間的火焰在微風拂動下活潑地舞蹈。

  「我笑了嗎?」

  「是的。」

  「我只是想人能如此愚蠢——你把他們放進六扇門的房裡,他們仍舊一頭撞上牆壁。而且他們還膽敢怨聲載道。『』」如果你害怕門後可能隱藏的東西,也許撞上牆壁還更安全一些。「蘇珊娜回答。

  埃蒂點點頭。「也許是的。」

  他動作緩慢,努力想看清木頭中的形狀——尤其是那個小S形.他察覺現在形狀變得很模糊。

  求求您,上帝,幫幫我,別讓我把它搞砸,他暗自祈禱,但是他非常害怕已經開始出錯。最後他只得放棄,把鑰匙(基本沒什麼改變)還給槍俠,然後蓋上獸皮蜷縮著躺下。五分鐘以後,他的夢中又出現了那個男孩兒和馬凱大道上面的舊籃球場。

  11

  大約七點一刻傑克走出公寓大樓,此時還剩八個多小時。他本來打算立刻就乘地鐵去布魯克林,但是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沒去上學的孩子在人少的地方總會比在大城市中心更容易惹人注意,而且如果他真的必須費力尋找那個男孩兒和他們見面的地方,他肯定會被人發現。

  沒問題哦,那個身穿黃色T恤、頭紮綠頭巾的男孩兒說。你已經找到了鑰匙和玫瑰,不是嗎?你也會同樣找到我的。

  只是傑克不記得他當時如何找到鑰匙與玫瑰的。他只記得當時滿腔的喜悅與確信。現在他只能希望所有一切會重新發生,他得繼續前進。這是惟一能夠避免在紐約被注意到的最好辦法。

  他走到第一大道,然後再沿原方向折回,只是順著紅綠燈的模式一點一點向北面挪移(也許,在某種深層次上,紅綠燈也為光束服務)。大約在十點左右,他來到了坐落在第五大道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此時他已經又熱又累,還很沮喪。他想喝瓶汽水,但是他想他應該把僅有的一點錢保存得盡可能久一些。他把藏在床邊儲蓄罐裡的錢全拿出來了,可總共也只有八美元左右。

  博物館門前一群學生正排隊準備進館參觀。公立學校,傑克幾乎能肯定——他們的穿著就像他現在這樣隨便。沒有保羅·斯圖爾特出品的夾克、領帶、套頭外套,也沒有在漂亮小姐或二十年華這種成衣店裡買的一百二十美元的小裙子。這群學生穿的衣服都是從凱馬特(美國最大的日用品連鎖零售商之一,在美國各地均有大賣場。)裡買的。傑克沒有多考慮就站在了隊伍最後,跟著他們一起混進了博物館。

  整個參觀花了一小時十五分鐘,傑克還挺喜歡。博物館很安靜,更妙的是裡面有空調。畫作很好看,其中特別吸引他的是弗雷德裡克·雷明頓(著名的美國「牛仔畫家」,創作千餘件反映十九世紀美國西部的畫作與雕刻作品,被認為是美國西部的標誌。)的一組大西部的油畫和托馬斯·哈特·本頓(美國二十世紀初地方色彩畫派畫家,致力於描繪普通美國勞動人民生活。)的一幅大型油畫。本頓那幅畫上一輛蒸汽單軌火車正穿過廣袤的平原開往芝加哥,健壯的農民身穿工作服、頭戴草帽站在軌道兩旁的田野裡注視著火車經過。學生和老師都沒有注意到他,直到最後,一個漂亮的身穿藏青套裝的黑人婦女拍了拍他的肩膀,詢問他是誰。

  傑克並沒有注意她靠近,所以一瞬問他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他把手伸進口袋握住了那把銀色鑰匙。立即,他的腦子清醒過來,整個人又平靜下來。

  「我那組在樓上,」他抱歉地笑笑說。「我們本來要去看現代藝術的,但是我更喜歡樓下的展品,因為這才是真正的繪畫。所以我就……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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