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荒原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
死了!另一半則厲聲駁斥。死在街上了!他們都圍在我旁邊,然後推我的那個黑衣人說「我是個牧師,讓我過去」。 陣陣昏眩席捲他的全身,所有思緒都變得飄忽,仿佛隨風翻滾的降落傘頂。他看見那個胖女人走過來。當她從身邊經過的時候,他看進她的購物袋,透過紅毛巾的一角瞥見洋娃娃的藍眼睛,和他猜的一樣。她走了過去。餅乾小販也沒有大叫我的上帝,他被撞死了;相反,他邊繼續張羅這一天的生意,邊哼著剛才墨西哥裔小夥子錄音機裡放的唐娜·桑瑪的曲子。 傑克轉過身子,匆忙尋找那個假扮成牧師的男人。他不在那兒了。 傑克呻吟起來。 趕快振作起來!你到底怎麼了?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時他應該躺在街上奄奄一息,胖女人大聲尖叫,身穿釘子裝飾衣服的男人開始嘔吐,黑衣人擠出圍觀的人群。 而且他的一部分理智感覺這一切的確正在發生。 昏眩感又重新席捲他全身。傑克突然把他的午餐便當扔在人行道上,開始重重地扇自己的臉。一個走在上班路上的女人奇怪地瞪了他一眼。傑克根本不理會,也沒注意到禁止行走的紅燈又閃爍起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死亡曾經離他那麼近……然後又頭也不回地擦肩而過。他的內心深處清楚這根本不是事情應該發生的方式,但是一切就這樣發生了。 也許現在他會長生不老。 這個想法讓他全身的每個毛孔都想尖叫。 6 他到學校時腦子已經清醒了一些,理智也一直在說服他什麼也沒發生,真的什麼也沒有。也許有些怪事發生了,仿佛一道閃電劃過,他從中窺見了一種可能的未來,但是這又如何?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這種想法實際上還挺酷的——就像刊登在格麗塔·肖總是趁他母親不在時看的怪異報紙上的內容一樣——類似於《國家詢問者報》或者《內幕》之類的小報。只是那些報紙報道的都是些聳人聽聞的小道消息——一位婦女夢見飛機失事,取消了航班座位,結果果然飛機失事;一名男子夢見自己的兄弟被關在一家生產中國幸運餅的工廠裡,結果果真如此。你閃電般預感到收音機將要播放「吻」樂隊的歌曲、胖女人拎著的布魯明戴爾百貨的袋子裡裝著裹在紅毛巾裡的洋娃娃、餅乾小販要喝一瓶優胡飲料而非一罐,可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忘記這一切吧,他說服自己。全結束了。 這個想法還挺不錯,只是在第三節課的時候他意識到根本就沒有結束;一切才剛剛開始。此時他正在上初級代數,他坐在教室裡,正看著諾福先生在黑板上寫簡單的方程式,就在這當口,恐懼開始降臨:一套全新的記憶浮出腦海,就像眼睜睜看見怪物從霧濛濛的湖面上浮起。 我到了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想。我的意思是,我將會知道——如果凱迪拉克真撞上我的話我就會知道了。那是一個驛站,但是那部分的我現在還不知道。那部分的我只知道那是沙漠中某個了無人煙的地方。我一直哭,因為我很害怕,我怕這就是地獄。 下午三點鐘,他來到中城保齡球館,知道此時他應該在馬廄裡找到了水泵,弄到一些飲用水。水很涼,礦物質的味道很濃。很快他就會走進一間曾經是廚房的屋子,找到一塊幹牛肉。他非常確定地預感到這一切,正如他預感到餅乾小販會拿出一瓶優胡飲料,布魯明戴爾購物袋裡的洋娃娃有一雙藍眼睛。 這種感覺就像他擁有對未來的記憶。 他只打了兩組球——一組得了九十六分,一組得了八十七。他把成績單交到櫃檯時,蒂米瞅了一眼,搖搖頭說:「你今天發揮失常啊,冠軍。」 「你什麼都不明白。」傑克回答。 蒂米仔細看看他。「你還好吧?臉色很蒼白。」 「我可能感冒了。」這句話倒不全是謊話。他非常確定他肯定是染上了什麼怪病。 「回去躺躺吧,」蒂米建議道。「多喝點兒水——松子酒、伏特加什麼的。」 傑克勉強擠出笑容。「也許我會的。」 他慢慢走回了家。整個紐約最誘人的景色鋪展在他的眼前——寧靜的下午,街道每個角落都有音樂家在演奏。綠葉繁茂,每個行人都心情愉快。傑克眼見這一切,卻同時也看見隱藏在後面的景象:看見他自己蜷縮在廚房陰暗的角落裡,此時黑衣人正在馬廄水泵旁大口喝水,像只獰笑的老狗;他——或它——沒有發現傑克離開,之後他看見自己舒了一口氣,嚶嚶地哭了起來;他看見自己在太陽落下時沉沉睡去,繁星綴滿深紫色的沙漠天空,像碎冰塊兒一樣熠熠發光。 他拿出鑰匙,打開聯體公寓的門,走進廚房想找點兒東西吃。他並不餓,只是習慣想吃點兒東西。他走向冰箱,可是瞥見了食品室門,他停了下來,突然意識到驛站——另一個他身處的陌生世界——就藏在這扇門後面。他只要推開門,就可以和已經到了那個世界的傑克匯合,他腦海中疊加的記憶會消失,那兩個一直喋喋不休爭論他是否在八點二十五分死了的聲音最終會沉寂。 傑克伸出雙手推開食品室的門,欣慰的笑容明亮地在臉上綻開……然後突然僵住。與此同時,站在食品室後面小板凳上的肖太太大聲尖叫起來,手一松,一罐番茄醬掉在地板上。她在板凳上晃了晃,傑克趕緊沖上前扶住她,免得她一腳踩在地上的番茄醬上。 「荊棘叢裡的摩西Mosesinthebullrushes。此句出自《聖經·出埃及記》第三章,摩西在燃燒的荊棘叢中接到了神的旨意,要把以色列人從埃及人的統治下解救出來。!」她氣喘吁吁地擺動雙手。「你把我的七魂六魄都嚇出來了,約翰尼!」 「對不起。」他回答。他的確很抱歉,但是同時也品嘗到失望的苦澀。終究這還是一間食品室。他剛剛如此確定—— 「你在這兒鬼鬼祟祟地幹什麼?今天是你打保齡球的日子!我以為你起碼一個小時以後才會回來。我甚至還沒為你準備甜點呢,所以你可別指望了。」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餓。」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番茄醬罐子。 「你進來我一點兒也沒聽見。」她小聲咕噥道。 「我聽見有耗子或什麼的。我猜大概就是你。」 「我猜也是。」她走下小板凳,接過番茄醬罐子。「你看上去好像感冒了,約翰尼。」她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但是這也不表示什麼。」 「我想我只是累了,」傑克說,同時他心想:如果真是這樣兒該多好啊。「也許我喝點兒汽水,看會兒電視就好了。」 她咕噥道:「你有沒有什麼卷子要給我看?如果有,快拿出來。我還要做晚飯呢。」 「今天沒有,」他回答。他離開了食品室,拿了一瓶汽水,走進起居室。他調到好萊塢框框好萊塢框框(HollywoodSquares),美國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著名的電視遊戲節目。那個頻道,心不在焉地看著,與此同時關於另一個世界的記憶繼續在腦海中展現。 7 他的父母根本都沒有發現他不對勁——他父親甚至到九點半才回家——但是傑克也無所謂。他十點就上了床,卻總也睡不著,在一片漆黑中聆聽窗外城市的聲音:刹車、喇叭、呼嘯而過的警車。 你死了。 不,我沒有。我正好好兒躺在我自己的床上呢。 這沒關係。你已經死了,而且你明白這個。 最糟糕的是,他兩者都明白。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