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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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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裡聽不出絲毫防禦,蘇珊娜慍怒地搖搖頭。有時候她這種喜怒無常的脾氣真讓他有點兒受不了,但是他那種總是實話實說的方式也毫不遜色地讓她無法忍受。他真是她見過的最直白的人了。 「好吧,」她回答,「我就告訴你為什麼我這樣兒盯著你,羅蘭。因為你幹的整件事兒就是一套卑鄙的把戲。你說過你不會打我,不能打我,即使我亂發火……但是你要麼是在撒謊,要麼就是個傻瓜,我知道你不傻。人們並不總是用手打人,這點每個男人、女人都能證明。我們那兒有一小段兒順口溜,『棍子石頭打斷你的骨頭——』」 「『——可是嘲弄奚落從來傷不了我。』」羅蘭接著說。 「呃,並不完全是,不過我猜這樣說也差不離。混帳話就是混帳話,不管你怎麼說。你幹的事兒就是大聲斥責我,用舌頭鞭打我。人們造這個詞兒不是沒有理由的。你說的話傷害了我,羅蘭——你還打算站在那兒說你不知道你幹了什麼嗎?」 她坐在輪椅裡,仰頭看著他,明亮嚴厲的眼光還夾著一絲探尋。羅蘭想到——而且並不是第一次想到——蘇珊娜家鄉的那些混帳白鬼居然膽敢招惹她,他們不是勇敢到極點,就是愚蠢到極點。而他曾置身於他們之中過,所以知道答案肯定不是第一種。 「我沒想過你會受傷害,我也不在乎,」他耐心地回應。「我看見你已經露出你的牙,知道你要開始咬人,所以我就在你下巴裡放了根棍子。這樣做還挺有用,不是嗎?」 她聽了之後又驚又怒,大叫道:「你這個混蛋!」 他沒有回答,只是把槍從她的槍套裡抽了出來,用右手僅剩的兩根手指撥弄開槍膛,然後用左手重新裝上子彈。 「你這個暴君,自大狂——」 「你必須攻擊,」他的語氣仍然十分耐心。「如果不是這樣,你就一個都打不中——你會用你的手和槍去打,而不是你的眼睛、你的頭腦、你的心。是把戲嗎?是自大狂嗎?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蘇珊娜,你才是自大的那個,你才是那個喜歡玩把戲的人。不過這也沒讓我有什麼不高興,恰恰相反,不會攻擊的槍俠就根本不是槍俠。」 「見鬼,我根本不是什麼槍俠!」 他沒理會。他還受得了。如果她不是槍俠,那他就是個笨蛋。「如果我們是在做遊戲的話,我可能不會這樣做。但這不是遊戲,這是……」 他那只健全的手摸摸額頭,停了一會兒,手指正好放在左邊的太陽穴上。她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羅蘭,你哪兒疼啊?」她靜靜地問道。 羅蘭慢慢兒把手放下來,旋好槍膛,把左輪槍放回到她綁在胸前的槍套裡。「沒什麼。」 「肯定有什麼。我看見了。埃蒂也看見了。我們離開海灘以後就有了。你肯定有什麼事兒,而且越來越糟糕。」 「沒什麼不對勁兒的。」他重複道。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剛才的怒氣已經過去,至少現在。她認真地望向他的眼睛,「埃蒂和我……這裡不是我們的世界,羅蘭。沒有你,我們會死在這兒。我們有你的槍,我們也會開槍,你教得很好,但是我們還是會死在這兒。我們……我們只能靠你了。所以,告訴我到底怎麼了。讓我試試幫你。讓我們試試幫你。」 他從來不是深切瞭解自己的那種人,對此也從不在乎。對他來說,自我意識是一個十分陌生的概念,更不用說自我分析。他的方式就是行動——迅速地查問一下自己內在的神秘的構造,然後行動。在所有人當中,他是最完美的產物,感情的內核被放在了本能和實用主義組成的外盒裡。他又很快想了想,然後決定告訴她實情。的確,他是有點兒不對勁兒。他的腦子出了問題,極度簡單卻也極度怪異,這快把他逼瘋了。 他張開嘴正想說我告訴你哪兒不對勁兒,蘇珊娜,就四個字。我快瘋了。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樹林裡又一棵大樹倒下了——發出東西被碾碎的巨響。這回這棵樹靠得更近,而且此刻他們並不像剛才那樣沉浸在雙方意志力的比拼中。現在他們都聽見了巨響,也都聽見烏鴉焦躁不安的叫聲,都意識到樹倒下的地方離他們的營地不遠。 蘇珊娜順著發出聲音的方向望過去,突然她回頭睜大眼睛,心急如焚地盯著槍俠的臉。「埃蒂!」她叫道。 又一陣叫聲從他們身後遠處的樹林深處響起——那是暴怒的狂吼。又倒下一棵樹,好像一陣迫擊炮。幹木,槍俠心想,死樹。 「埃蒂!」她尖聲叫出這兩個字。「不管那是什麼,它離埃蒂很近!」她的雙手飛快地放在了輪子上,開始費力地轉輪椅。 「沒時間了,」羅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抱了起來。以前有時路不好走,他也抱過她——兩個男人都抱過——但是她仍舊驚訝於他的神速。剛剛她還穩穩坐在她一九六二年秋天在紐約最好的醫療器材商店買的輪椅裡,瞬間她就以拉拉隊長似的姿勢歪歪倒倒地騎在了羅蘭的肩膀上。她健壯的大腿牢牢卡住羅蘭脖子的兩側。他高舉雙手緊緊按住她的後腰,然後架著她跑起來,彈簧靴踏過滿地的松針,腳步落在蘇珊娜輪椅留下的軌跡之間。 「奧黛塔!」他叫道,在關鍵時刻叫出了他們最初相見時她的名字。「千萬別把槍弄掉了!看在你父親的分上!」 他在樹林間大踏步飛奔,交錯的光影斑斕地灑在他們身上。他們開始下坡。蘇珊娜舉起左手,撥開差點兒打著她的樹枝,同時放低右手握住羅蘭那把老槍的槍把。 一英里,她想,跑一英里要多久?他這樣全速飛奔要多久?不用很久,如果他能在這些滑溜的松針上不摔倒的話……但是也可能很久了。他千萬別有事兒,上帝——讓我親愛的埃蒂千萬別有事兒。 好像是在回應她似的,那怪獸又吼了一聲,似轟轟雷鳴,似末日來臨。 2 這片樹林以前曾被稱做大西林,它就是這裡最巨大、最古老的生靈。羅蘭在山谷裡看見的好些巨大的老榆樹在巨熊來到這裡時不過是剛剛冒出地面的嫩枝芽兒。巨熊來自遙遠的外世界,一處未知的土地,如萬獸之王一般流浪到了這裡。 曾經,大西林裡住著最古老的原住民,(羅蘭在過去幾個禮拜常常發現的一些遺跡就是他們留下的)就是因為害怕這頭總是不死的巨熊,他們最終背井離鄉。當初,當他們發現在這片新領地還有這頭巨熊時,他們曾經試圖把它殺死,但是儘管它全身被插滿箭,暴怒狂吼,卻並沒有真正受傷。而且它非常清楚這些箭都是哪裡來的,與森林裡的其它野獸不同——甚至不像那些在西面沙丘上作窩產仔的兇猛山貓。它非常清楚;它根本就知道誰在用箭射它。它知道。為了報復箭在它的粗皮厚肉上留下的痕跡,它抓走了三個、四個,也許是六個人。只要可能它就抓孩子,抓婦女。它根本不屑去抓那些男人,這是對那些原住民最大的羞辱。 最終,原住民明白這頭熊到底是什麼,放棄了殺死它的一切嘗試。它就是魔鬼的化身——要不就是受到神的庇佑。他們把它叫做「米爾」,在他們的語言中這個詞的意思是「世界下的世界」。這頭巨熊七十尺高,獨自統治大西林一千八百多年,而現在它正在慢慢腐朽,也許是因為它吃的東西裡有什麼致命的生物,也許只是因為它年紀太大,但更有可能是兩者皆有。但是原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大量的寄生蟲正在蠶食它的大腦。這麼多年來米爾一直清楚的神智終於崩潰,現在,它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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