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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14

  「那也不一定就是那樣。」

  「你走近點。如果我們還得談下去的話,那就談吧。每說一句話我都得蓋過海浪的聲音朝你大喊大叫,都得把喉嚨割開似的。確實就是這感覺。」

  「你有一雙大眼睛,奶奶。」埃蒂說歸說,身子沒動。

  「你叫我什麼,那是什麼該死的名字?」

  「童話故事。」埃蒂朝下面挪了一點兒——四碼左右,不會再多了。「如果你以為你能把我哄到輪椅那兒,你得明白那不過是個童話故事。」

  「哄你到輪椅這兒幹嘛?我不明白。」羅蘭嘴上這樣說,當然他心裡很明白。

  在他們上邊大抵一百五十碼開外,差不多也是靠東面四分之一英里處,一雙深色的眼睛——那是充滿知性卻毫無人類憐憫之心的目光——正密切注視著這一場面。要聽清他們的談話是根本不可能的;風聲,濤聲,還有海浪沖刷著地下岩穴的轟鳴聲,聲聲盈耳,但是黛塔不需要聽見他們說什麼就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她也不需要望遠鏡就能看出那個大壞蛋這會兒成了大病包了。也許那個大壞蛋還想用兩三天乃或兩三個星期的時間來折磨這個半截身子的黑女人——他們正在尋找合適的地兒,玩樂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不過,她覺得大壞蛋真正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想把他那乏味的屁股挪離這兒,借著那神奇的門道把他狗娘養的自個兒弄出去。司是在一切就緒之前,他急也沒用。在這之前,沒有可以附身的東西能把他帶出去。此前那一回,他找不到合適地兒就鑽進了她腦子裡。她到現在還不願回想那過程,那感覺,他那麼輕而易舉就把她給耍了,借著她的軀殼把他帶過來,還把她自己給弄過來了,又再一次把她控制住了。想起那些真是倒黴死了,晦氣死了。更糟糕的是,那時她自己整個兒就糊塗了,那個過程,也許正是她懼怕的根源?可怕的倒不是入侵她腦子這事情本身。她知道,如果更仔細地審視一下,她自己應當會弄明白的,但她不想這麼做。這種審視也許會把她帶往一個古老的時代,在那兒一個水手曾恐嚇過她,那地方恰恰就是世界的邊緣——地圖上,繪圖員在那塊地方標示出這樣的字眼:此即撒旦所在。那個大壞蛋可怕的入侵讓她聯想到那種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像是以前曾發生過的某種事情——不僅一次,而是有許多次。當然,不管是不是被嚇著了,她從不驚慌。她在搏鬥中把什麼都觀察到了,她還記得當槍俠用她的手轉動輪椅的輪軸時看到的那扇門。她還記得大壞蛋躺在沙灘上的身軀,埃蒂手裡拿著刀趴在那個身子上面。

  如果埃蒂的刀子朝大壞蛋的喉嚨裡捅進去就好了!那比宰豬可痛快多了!好多了!

  他沒這麼做,她看見過大壞蛋的軀體,是在呼吸著,但身體和屍體是一樣的字眼(「身體」和「屍體」在英文中都可用body這個詞表示);都是沒什麼用的東西,就像可以隨手丟掉的黃麻袋,那些塞滿了雜草和玉米殼的白癡玩意兒。

  黛塔的意識之惡劣和醜陋,根本不值一提,但要說那股機靈勁兒她卻超過埃蒂。大壞蛋先前還他媽的活蹦亂跳,這會兒可倒蔫了。他知道我在這上面,下去以後得想著在離開這鬼地方之前幹了他,而他那個小夥計——他還相當強壯,他倒不想傷害我。他想上山來找我,不管那個大壞蛋會怎麼著。肯定的。他正算計哩,這樣一個沒腿的黑母狗配不上蕩來蕩去的大雞巴。我不想走了,我得把這黑女人搜出來,幹她一兩回,然後就照你說的走人。這是他在想的事兒,他倒是算計得不錯。想得挺美啊,灰肉棒子。你以為你可拿住黛塔·沃克,你就這麼穿著你那長內褲上來找她試一試吧。你操我的時候就會知道是什麼味道了,你他媽的最聰明的傢伙,甜球兒!你會知道的——

  然而,她陰暗醜陋的意念被一個聲音嚇了一跳,不是風聲,不是濤聲:是一聲沉重的槍聲。

  15

  「我覺得,其實你知道的比你說出來的要多,」埃蒂說,「你心裡知道得更多。你最好還是讓我去看一下可能出事的那段路,我只想這樣。」他沖著那扇門晃一下腦袋,但他的目光沒有離開羅蘭的臉龐。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正有同樣的想法,他又說:「我知道你病著,是的,可你沒准是裝得比實際上更病病歪歪。你倒不妨在那高高的草堆裡躺一會兒。」

  「也許我可以,」羅蘭說,臉上不掛一絲微笑,轉即又說:「但我不會去躺。」

  他得去躺一會兒,雖然……就一會兒。

  「再走近幾步對你又沒什麼妨礙,是不是?我不能再這麼嚷嚷下去了。」最後幾個音節就像青蛙聒噪的動靜,似乎印證了他這說法。「我要勸你想想你自己要做的事情——打算要做的事情。如果我沒法說動你跟我一起過去,至少也得讓你保持點警惕……所以再次勸告你。」

  「為了你那寶貝塔。」埃蒂哼了一下,但還是往下邊滑過來一點,那雙破爛的網球鞋帶起了一小串揚塵。

  「為了我寶貴的塔,也為了你寶貴的健康,」槍俠說。「更不用說你那寶貴的生命了。」

  他從左邊槍套裡拿出剩下的那把左輪槍,用一種悲哀又夾雜著古怪的表情端量著。

  「如果你以為能用這玩意兒來嚇唬我……」

  「我沒有。你知道我不會朝你開槍。但我想你真的需要一個實實在在的教訓,你得知道什麼都在變化。事情已經變得太多了。」

  羅蘭舉起槍,沒有對準埃蒂,而是朝向波濤湧動的空曠的海面,扣動了扳機。埃蒂強迫自己忍住沉重的槍聲。

  沒有槍響。只是單調的哢嗒一聲。

  羅蘭又一次扣起扳機。旋轉槍膛轉動一下。他扣動了扳機,還是沉悶的哢嗒一聲。

  「別在意,」埃蒂說。「當你第一次出現啞火時,我那兒的國防部就該雇用你了,你也許是——」

  話音未落,左輪槍「哢一砰」一聲炸響,羅蘭把作為標靶的那根細樹枝齊刷刷地打斷了,這是他當學生時常做的練習,埃蒂頓時驚跳起來。槍聲暫時打斷了山林中不斷傳來的哩咿咿咿……的昆蟲的嗚叫。完後,羅蘭把槍擱到膝蓋上,昆蟲們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恢復了叫聲。

  「你他媽的這是想證明什麼呢?」

  「我想,所有的事情都將取決於你聽見的和你不想聽見的,」羅蘭有點尖刻地說。「這大概能證明並非所有的子彈都是啞彈。再說,這只是猜測——非常接近事實的猜測——所有那些子彈,裝在你給了奧黛塔那把槍裡的子彈,沒准都能用。」

  「胡說!」埃蒂頓了一下。「為什麼?」

  「我剛才射出的那發子彈是從我背後彈囊裡取出的,那兒受潮最厲害。也就是說,你離開時我才裝上子彈。做這事兒用不了多少工夫,我還只有兩根手指來擺弄它,你明白!」羅蘭笑一下,笑聲馬上變成了咳嗽,他用一隻拳頭頂住自己的口鼻。等咳嗽平息一點後,他又說:「當你打過一槍受潮的子彈後,你得拆開槍機,清理它,你別胡亂猜測,這是我們的教練柯特經常敲打我們要我們記住的事兒。我不知道只用一隻半手拆開這把槍清理一番再把它重新裝起來需要多長時間,可是我想我得活下去的話——我總要把它弄明白,埃蒂,我會的——我最好還是弄明白些。弄明白然後試著更麻利些,你說呢?再走近些,看在你老爸的分上!」

  「這樣可就瞧仔細了,看你想怎麼著吧,我的孩子。」埃蒂說著還是向羅蘭挪近了幾步,也就兩三步。

  「我第一次裝上子彈可以開火時,興奮得褲子幾乎都被撐滿了,」槍俠說著,自己又笑了。埃蒂吃驚地意識到,槍俠幾乎是在那兒胡言亂語。「第一次裝上子彈,相信我,這是我最期待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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